看到完成的书稿,我拨响了一个个电话,想尽快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电话机那边的人们。可是很多时候,电话那端传过来的却不是我熟悉的声音。才多长时间啊,给我讲述当年故事时那洪亮的声音已变得低沉缓慢……才多长时间啊,接电话的人已不是那与我通话多次的叔叔阿姨。他们已经没有体力与人交谈,只能托孩子们留给我一句话:小康来电话,就把刚写完的回忆录交给她……
才多长时间啊,我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些没讲完的故事已经无法知道结局……
面对着眼前的书稿和访问记录,就像面对着这么多年来,和我一起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我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欣慰,反而惴惴不安,越感沉重。时间,时间,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八年了,几乎整整的八年。从有一个想法,到下决心去做;从开始策划,到付诸行动;从采访北京身边认识的人,到各地的走访;从国内的联系,到海外的通话;从部队到机关,从学校到科学院研究所,从老同志到年轻人;从面对面交谈,到查阅资料;从一个人整理,到几个人一起工作……这一路走来,十几个省,数百位受访者……
我忘不了,忘不了那么多老同志们眼中的那种信任、关怀和热忱。耳朵失聪听不见,就用写字板一字一句地交流着。身体不行坐不住,他们强撑着靠在病床上一字一喘、费力地讲述着。“你还想知道什么?你说,我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这是我的日记,你拿去用吧……”“我的回忆录也许对你有帮助……”
我忘不了,忘不了从老人院返回已多年不住的家中的王仲阿姨,费力地翻找仓库里压在最下面的箱子,拍打着被灰尘覆盖多年的日记和笔记,一本一本地查找六十年前的往事记录……
我忘不了,忘不了几年前患有脑溢血,行动非常困难,却拄着拐杖,勉强地一瘸一拐地硬撑着来看我的杜琳叔叔,只为了告诉我那只有他才知道的故事……
我忘不了,忘不了那天清晨5点钟,在睡意蒙昽中接到的那通电话。那是黄素民阿姨带着哭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等了几十年,我以为等不到了。昨天你来采访我们,我兴奋得整整一夜没合眼。终于有人关注我们,关注那段封存在我心底几十年的事情。那失去的孩子,那痛苦得几乎死去的分娩过程……”
我忘不了,忘不了江村罗布主席、朗杰副主任等在一起,谈起六十年前在巴塘参军的那些趣事时的笑声是那样年轻,那样爽朗……
我忘不了,忘不了成都八一学校校友联谊会的几十位老同学听说我在写这本书,大家主动聚集在一起,一见如故地谈着各自知道的那些过去。话语中流露出浓浓的亲情,就好像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就好像我们是亲兄弟。
我忘不了,忘不了那些从大洋彼岸,从旧金山,从波士顿,从纽约传来的鼓励和催促的话语:“把你那些没讲完的故事讲下去,我们都等着听呢……”
我忘不了,忘不了那些情景
灯光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原副总编辑张小平大哥强撑着疼痛的腰部,坐在写字台前,为这本书,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核对、修改、审阅。
在电脑和资料卡片箱前,本书照片主要提供者之一的王勉之大哥一页一页地翻阅书稿,对照内容一张一张地挑选着照片。
在一张张摊开的地图旁,军事科学院高级研究员、藏学专家、十八军老同志王贵叔叔一遍遍耐心、细致地对我讲解着那个年代发生的事情。
长途电话的另一边,八十多岁的杨一真叔叔,多少次为我反复查找当年进藏人员的名单和联系方式,并安排与他们会面的时间。
几乎每一位听到我讲述书中故事的朋友都在帮助我。有的帮我整理录音,有的帮我扫描复印,有的帮我查对文件,还有的帮我出谋划策。几年下来,写书的过程虽然辛苦,但是,我从来没有感觉过孤单,因为有一个无形的集体在共同工作着。我一直在想,他们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我吗?不,我知道不是!他们是为了一代人的理想,为了心中的那个西藏。
当我整理十八军进藏史料时,在文件箱中发现了一株存放已久的雪莲花标本。这就是雪莲花吗?我怔怔地看着,她太普通了,瓣状的叶面上粗粗的毛绒完全没有洁白如玉的光泽,她普通得甚至完全不像花。我翻过标签,模糊的字迹仍依稀可见:“雪莲花,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粗壮,生长在海拔4500—5000米雪线的碎石坡上,耐烈风、寒冷、阳光强辐射,每年7月,花头上的小花竞相开放,在冰雪和砾石上形成一团团花芯……”
我不由凝神屏息,浮想联翩,思绪随之走入那美而深远的意境。看着雪莲花干枯的叶瓣和她身边尘封的资料,蓦然间我感到内心的震撼,我似乎听见了风雪的呼啸,看见那粗糙的叶片贴俯在冰雪上,扎根在岩缝中,坚韧地怒放着生命的尊严和顽强。在她身边,是猎猎军旗下西进大军跋涉在巍巍高原的征途上,那些遥远而熟悉的面孔,映红了天边的晚霞;许许多多年轻的生命,已经化作雪莲花绽放在广阔无垠的雪域之巅。
我不禁想起人们常说的“爱”。书中的“老西藏”们把真爱留在了西藏,把真爱留在了世间。他们爱得有尊严,有自信,有希望。这是最绚烂、最真实的人世间永恒的爱。
我真诚地感谢为了完成这本书帮助过我的所有的叔叔阿姨和朋友们。
我要感谢****西藏自治区委员会党史研究室,感谢西藏自治区社会科学院车明怀、西藏军区政治部军史办冉启培、四川大学陈波等同志给予我的支持。
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朋友叶文、涌涛、阿冰、陈松、巧娃,感谢他们为这本书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