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雪域长歌:西藏1949—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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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条条英雄路(7)

在辽阔荒凉的大草原上,哪里是行车的正确路线?连向导都迷糊了。帐篷里,孙占文从他的骑兵包里掏出那五十万分之一的藏北地图摊在地上,程永康端着蜡烛,牛青山蹲在地图前,三个脑袋逐渐变成一大堆脑袋凑在一起研究第二天的行程,把地图上的山脉、河流、湖泊位置与他们当天走过的地形对比,找出当晚宿营的位置。沮丧的是,他们发现踏勘队到达的地方在地图上大都是空白或者是虚线。是呀,他们现在究竟在地图上的什么地方呢?研究来研究去,搞不明白,一群人拥在一起议论,头都大了。牛粪快烧完了,夜更深了。是不是快天亮了?有人太困睡觉去了,帐篷外大风吼叫起来,牛青山站起来,使劲跺着大毡靴,果断地说:“向西北插!”

太不容易啦,终于看到一个老牧民。踏勘队向老人打听路,老人说,翻过前面的山,就出伯多部落,进入出产沙金的赛巴西加。车队在一条河边停下,孙占文带着翻译去拜访头人。天黑时,赛巴西加部落的头人曲桑和一个中年牧民来到营地。

曲桑是个快活老头儿,他的头发按拉萨风俗梳成一根,不像羌塘人是梳两根。刚下车他就热情地和大家握手,无拘无束地吵吵嚷嚷:“我们是老朋友啦!我到过拉萨!康藏公路、青藏公路两路会合拉萨通车时,见过不少解放军长官啊!欢迎你们来!我这个部落可是与其他部落不同,是直属****喇嘛的呀!哈哈!”他告诉踏勘队,赛巴西加是羌塘的纳仓和阿里之间的一个独立部落,早年地盘很大,后因人口减少,草场被别的部落占用了一些。十六年前,哈萨克土匪流窜至此抢劫一空,部落衰败了,现在“差民”只有二十来户。

“你们这里有金矿吗?”“当然有啦。我们这里就是以产金著名的呀!我们不向噶厦政府支差纳税,我们只向孜恰列空①交金税。”

曲桑说,此地名为赛巴雄元,离他家不远。由此向北是当炯部落,那里的牧民是色拉寺的百姓;东南是伯多部落;西面是邦巴部落;西北是改则羌玛部落,归阿里。正北一湖,名扎西错;西北一湖,名为洞错,都是咸水湖。这里距噶尔雅沙十二马站,距神山冈仁波齐十二马站。他说,踏勘队走的路太靠南了,如果靠北一点走,路就平得多了。他答应让他的女婿当向导,希望踏勘队从阿里回来时“还经过这里”。

“你们到阿里去干什么呀?”曲桑问。牛青山说,做生意。曲桑摇头笑,表示不相信。

曲桑又到旁边的帐篷拜访藏族官员。甲本格桑拿出噶厦的命令给头人看,命令大意是,凡沿途官员、头人、百姓等,都要支援踏勘队。

3月13日午后,风势更大了,粗大的砂粒和碎石像雨一样横扫大地,车窗玻璃好像随时会被击穿。林田所乘的汽车在大风中与前边的车队失去联系,驾驶员伸出头大喊了几声,听不到回音。车上的三人都下了车,背风弯腰伏下身子找地上的车印,可是地上如同山洪冲刷过一样,什么痕迹也没有。正在着急万分的时候,小于一边吐着刮到嘴里的砂粒,一边喊:“那不是小李的车吗?”原来几步之外,一部小车正在等着他们呢,风沙太大他们居然看不见。

又前行几十公里,傍晚,队伍进入一个干涸的湖底,沙丘里长着一丛丛灌木,半人高。再前行,红柳更多了,远看黑乎乎一大片,驾驶员高兴地大喊:“发现森林啦!”这是他们踏上藏北草原以来第一次看见的树木。

一个名为“多伦”的地方,属阿里地区日土宗的丁杰区,从新疆派出的阿里修路队的帐篷设在那里。这天,踏勘队的车队开到了这里,头车上挂着国旗和******主席像。

天空飘着雪花。路边,阿里修路队的几十名指战员冒雪在这里等候了两个多小时。踏勘队队员们激动地跳下车,大家握手,拥抱。起初,人们只是笨拙地拥抱着相互摇来摇去,重复简单的问候:“你们辛苦了!”然后咧着大嘴呵呵地憨笑。忽然,大家不约而同举起双臂,激动地高呼起来:“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热烈气氛迸发上升到顶点。

进了帐篷后,一个从新疆进入阿里的老战士拉着林田的手说:“这几天我们真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你们来啊!咋晚一个同志睡梦里听到什么呜呜响,穿条单裤就跑到帐篷外看。真没想到汽车会这么快开来呀!”

踏勘队的汽车,阿里修路队的马匹,静静地停在丁杰区的营地四周。帐篷里,牛粪火烧得暖暖烘烘。牛青山告诉修路队的指导员,在羌塘中部时,收到他们的电报,得知他们组成了修路队,打开冰河修路迎接我们踏勘队时,信心就更大啦!“自古以来,极少有人横穿整个羌塘,党叫我们走出一条路来,今天我们真地走来了。”

隔壁帐篷里,修路队的一个战士说,我们连队正在日土宗冬训,忽然上级调我们去迎接汽车。大家又高兴,又奇怪,还没听说修路,汽车怎么来了?后来又听说,汽车是从羌塘大草原上开过来的,大家更乐得不行。“狮泉河上游两股水都冻着。我们要在河里修一条过水的路基,只能打破冰层向河里填石头。那天正下雪,把冰砸开后,大家脱了棉裤,拍拍大腿,背起石头下河,干吧!那可真是砭骨冰凉呀!一想到汽车很快要到了,劲头就来了。噗噔噗噔地在冰里干开啦!下巴不听使唤,磕牙,把牙咬紧嘛!干了一天,在狮泉河急流里修出了过水路基。上岸后,许多人大腿上冒出血珠,是冰块划的。在冰水里没感觉。”

1950年进入阿里的老战士插话:“几年没见汽车了。前两年见到从拉萨来了个骡帮,我们都高兴了好多天。这次上级说汽车要到,吃点苦算什么!前几天碰到一个老牧民,问我们,你们修路干什么?我们说,汽车要来了!”他说:“我们这个地方哪能通汽车,汽车是从天空中来的吗?”原来,噶厦驻阿里噶本和阿里的上层人士曾断言,在“飞鸟难过”的羌塘通行汽车,无疑是神话。

高原边疆的战士们是多么盼望公路通车呵!

林田钻进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的藏族民工帐篷。满脸胡子的老民工递给他一大碗浓茶,冲他挤挤眼,原来是民工一组组长泽仁彭措和四组组长正在演家乡的说唱“对口调”。两人伸直了脖子,眯起眼睛,这个说一串,那个唱一句,每当一人如同说绕口令地咕噜一阵,然后作着怪样拉长尾音唱完一句,就引得人们哄堂大笑。每说一段,煮茶的便给每人斟上热茶,吃些白面饼子和牛肉,唱的唱,听的听。唱的人越唱越得意,二人用各种古怪的比方和新鲜词挖苦、挑逗对方。听的人捧着肚子笑得喘气。人人精神焕发,陶醉在同乐之中。

晚上,阿里分工委的朱副处长与二位记者聊起来。他说,这一带的牧民是几户聚居在一起,而他们走过的羌塘深处的牧民是一户户孤独地分布着,除支差纳税外,基本上过着自给自足的半原始生活。将来可考虑建立初级市场和文化站之类的设施,以改变他们孤独、封闭的生活方式。

1956年3月21日,林田在日记中记道:

牛队长与****阿里分工委派来的同志商量探险队进入噶尔昆沙的仪式问题。牛队长的意见晚一天,让大家洗洗衣服,擦擦车,但分工委同志说,噶本(西藏地方政府派驻阿里地区官员,相当于专员)已等不及了。故决定明日进“城”。晚上电影放映组、医生等在迷蒙的月光下扎彩车,驾驶员擦修车,他们忙到半夜。我和小倪写稿又熬了第二个通宵。

接连几天,两位记者为及时发出通讯电文已六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3月24日下午5时,在噶尔昆沙城里唯一的礼堂举行庆祝黑阿公路试线通车大会。远道赶来的藏族官员、八大牧区的头人、寺院代表、男女牧民以及解放军驻阿里的部队官兵和****阿里分工委工作人员,供四百多人出席。这天,整个噶尔昆沙一片欢腾。机关、部队和广大牧民在草原上欢歌狂舞,一直持续到深夜。

从踏勘队离开拉萨,到3月13日抵达噶尔昆沙,四十天时间,行程一千三百多公里,横穿荒无人迹的羌塘,越过纵横交错的山岭和急流,完成了黑阿公路的试线通车任务,揭开了神秘的羌塘草原之谜,成为西藏交通建设事业中的又一创举。

1956年4月2日,西藏工委电报指示踏勘队,由此继续探寻到新疆的公路路线。牛青山队长在会上宣布后,大家顿时欢呼起来。被安排留下的人有点情绪,晚上找到牛队长要求同去。探险,冒险,艰难困苦,真是意犹未尽呢。

5月初,牛青山率踏勘队部分人员和汽车取道阿里到新疆叶城的胳驼路,前往乌鲁木齐。踏勘队其余二十余人分乘十多辆汽车由程永康带队从原路返回。其间,汽油、粮食均将告尽,遭遇十八天断粮危机,幸而得到牧民的帮助和救援,于6月27日胜利返回拉萨。

返回拉萨的路上,林田等人在距黑河百余里的地方遭遇一次大雷雨:

大风陡起,开始有稀稀的雪球随风飘落,不一会儿,雷电大作,急风暴雨和冰雹突然袭来。每隔一分多钟,就有一股极强的光划破黑暗,照得草原清清楚楚,紫光、绿光、白光,刺得眼睛几十秒睁不开,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暗,刺痛传遍全身。还没从昏晕中醒过来,一声金属撕裂般的巨响,好像就在身边爆炸,然后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滚向四方,只觉地动山摇,宇宙旋转,接着密集的冰雹倾射下来,打得车头钢板和窗玻璃乱响。这是我一生也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