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晨新是一个高个子、小眼睛、厚嘴唇的男子,显得精明而且富有干劲儿。那精心剪裁的晚礼服和金丝框的眼镜使他更是显得格外文质彬彬。这样一个人给人的感觉是阴沉沉的。葛森肯定没有这个感觉。葛森从来不相信这个感觉,或许是因为余晨新与自己是同门的关系。葛森拒绝这种心理暗示。因为葛森冥冥之中也有一种害怕,无论嫌疑人是谁,如今覃乐已经死了。所有人只要有一个是凶手,都是自己的同门,从小摸爬滚打一起成长起来的多年朋友。葛森拒绝这种怀疑。而慕辰汐则不同,慕辰汐野兽般敏锐的嗅觉感觉这个事情肯定和余晨新有关,即便不是极其相关,或者即便不是凶手,也应该手上有很多的证据。毕竟——一个律师,视线要比普通人敏锐,观察也比一般人细致。
葛森仍然是远远地坐在客厅的角落,尽量不让被审讯者知道昏暗的客厅角落还坐着葛森。慕辰汐和顾以桐依然是这次审讯的主审。相比慕辰汐,顾以桐还是偏向于葛森的怀疑原则。顾以桐是葛森的学生,葛森相比老师张萍和同门最大的区别是自己的母亲培养的独到的天赋。葛森的母亲不过是一位普通的企业管理人员,但是极有侦探天赋,任何再复杂的侦探小说,只需要看三分之一,葛森的母亲就能断定凶手是谁。很快,葛森经过母亲的培养,继承了这个天赋,这个训练要比很多复杂的理论学习和繁琐的教授课程要有用得多,也使他对各种犯罪学理论具有很深的见识。葛森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功力都传给了顾以桐。汉都警署一直有这样一个传说,葛森将毕生的传奇能力传给了两个漂亮的女子,一个是乔黛泠,一个是顾以桐。乔黛泠继承的是葛森的痕迹学和鉴证学知识。顾以桐继承的是犯罪学和心理学知识。葛森在顾以桐身上花了很大的力气去教授心理学知识。所以,顾以桐可以说是集张萍和葛森两个心理学大师的功力于一身,再加上年轻貌美,在署内很受人关注。顾以桐问:“姓名,并且请自我介绍一下,先生。”
余晨新推了推镜片:“两位漂亮的女士,我叫余晨新,是个律师。与老葛,哦不,应该说全名,我和葛森都是2006年那一届的大学同学。2000年,我们考入同一所美国大学,我是法律系,他是犯罪心理学系。我们同属于大学社团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俱乐部。后来又因为都是文科,我们同在张萍教授的门下学习心理学。我本来希望回国到司法部门和警方工作,但是由于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俱乐部的同学,也就是德麟金融集团杨晓雯的要求在2007年年初到德麟金融集团担任法律总顾问,成为了汉都首屈一指的大状律师。时至今天已经过去快五年的时间了。我是收到葛森的邀请来参加聚会的。所有来宾除了你们几位警察是杨晓雯为单独感谢你们而邀请的,其他的都是葛森和张颖荻电话、短信或者电子邮件告知的。”
慕辰汐点点头:“很好,那也就是说只有葛森、张颖荻和杨晓雯邀请了人,那你与那些来宾还有多少接触?”
余晨新双手交叉:“除了你们之外我都认识。”
当然,顾以桐作为葛森多年的学生肯定知道这个动作,双手交叉是一个反心理动作。反心理动作一般代表被谈话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或者心存戒心甚至是烦躁。这也许不足为奇,这叫作躯干保护中的壁垒行为。女性的躯干保护行为多于男性32.4%。例如在学校里,尤其是新生开学前几天,女生或者胆小的男生下意识地会将笔记本电脑或者厚重的书本抱于胸前,这就是一种驱赶反应。这也就是希望得到一种厚重的保护或者是获得安全感。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或者是不希望人看见。男性的躯干保护则更少而且更明显,非常细微,需要仔细观察。例如英国的查尔斯****,他在谈到戴安娜等问题时,尤其是在公共场合接受采访的时候就会有很多细微的动作。例如固定领结,把玩打火机或者伸手去拿什么东西,等等。当然,无论男女老幼最常见的还是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这就是人最基本的壁垒躯干保护行为。就连猩猩和猴子也能够做出这样的反应行为。
可能是顾以桐敏锐略带几分寒气的目光让余晨新感到更不适,他要了一张毯子。很难想象一个肤如凝脂,眼睛如清澈泉水的漂亮女子以一种极其敏锐的眼神看着一个说了谎的人。但是,余晨新这个心理学系转学到法律系的人不会不懂得如何自我保护。这个时候最明显的是他在调节呼吸。自我保护相对于比较难。葛森作为心理学首席顾问给高级警官学院的学生授课的时候,时间很短,只有三年,没有一般的大学教授课程的时间长。所以自我保护这种比较难的手段并没有详细地教授给顾以桐,虽然顾以桐已经是葛森这一批学生中间的佼佼者。平心而论,葛森和余晨新是同门师兄弟,那么对于顾以桐来说,眼前这个已经露出一点马脚的嫌疑人至少是她师叔级的代表人物。很快,余晨新就放慢了呼吸,心率和体温恢复正常。如果眼前有一台测谎仪正在监测余晨新的心率和体温,一定没有多大的变动。因为早在他听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开展了自我调节。
这个时候葛森又从不远处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他就像是一个幽灵,轻轻地拍了一下余晨新的肩膀。余晨新整个人一瞬间失去了平衡,不过就是那短短的零点几秒,之后又恢复了平衡。
葛森围着余晨新踱步,他用柔和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学生顾以桐,然后又以另外一种令人胆寒的眼神看着余晨新。葛森这个人是一个小眼睛,方脸盘,凶相的人。他的眼神有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尊严的皇帝或者一个杀人无数的大将军。虽然有的时候很滑稽很幽默,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眼前这位利用心理打赢了很多官司的汉都第一律师,在这种眼神下都已经略显疲态。葛森笑着说:“你我都学过自我保护。我们受到的是同样的训练。你我都知道,自我保护是自欺欺人,不过只是自己骗自己,以达到调节呼吸、心跳和体温的目的。你无法关闭自己的听觉视觉等感官,也无法真正关闭你内心所想所带来的恐惧展现在相关的精神映射上。这一次不是我第一次审问自己的同门,但是恐怕是你这个汉都第一大律师对付自己的同门,太缺乏经验了。”
余晨新这么冷的天气竟然满头大汗。慕辰汐暗自佩服眼前这个家伙,虽然葛森有的时候极其令人讨厌,竟然能让一个有过目不忘和超强心理学功底和能力的人如此恐惧,一定有着过人的能力。葛森这个人作为汉都警署的首席心理学顾问和审讯大师,还是有超乎一般人的过硬本领和智慧的。慕辰汐虽然不喜欢葛森,但是一样是要看好葛森这一点的。作为身在一旁的顾以桐,虽然以前完全不认识慕辰汐,只知道这个人在警队人称“警界霸王花”,但是通过仅仅几天的接触,顾以桐认为慕辰汐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其实对于葛森对于大伙儿都有一种侠义的古道热肠的好感。虽然慕辰汐在嘴巴上不饶人,葛森和其他人可能会因为办了错事儿或者卖萌而惨遭训斥,但是顾以桐觉得,葛森和慕辰汐二人还是好搭档,至少在这一次。
余晨新向葛森提出了要求:“能把温度调高点吗,客厅有点冷。这应该是我的权利吧,即便我是凶手。”
葛森点点头:“毋庸置疑。我虽然不是律师,但是基本的法律常识我也是能够懂得的。”说着走到暖气的操控显示器那里。葛森笑了一笑,回头看了一眼余晨新,双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说吧!你又是交叉手臂又是感觉冷。你可能会说你交叉手臂就是因为感觉冷。但是你知不知道寒冷也是一种不适。在审讯中,被询问人感到不适,例如犯罪调查中的嫌疑犯或者是重要的污点证人都会感觉到冷,即便此时温度已经是身体适应的温度。不管你出于何种原因,当我们产生苦恼的时候,尤其是恐惧的时候,我们的边缘大脑就会集合身体的各个系统进入冻结→逃跑→战斗的反应状态。准备之一就是,浑身的血液会被输送到四肢的大块肌肉中去。也就是说血液会短暂的离开皮肤。有些皮肤白皙的人会因此暂时失去正常肤色,显得格外的白。这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面无血色或者大惊失色。由于血液是我们身体取暖的主要来源,一旦血液被从皮肤处送往更深处的肌肉中间去的时候,我们的身体就会感觉寒冷。快说!”
谁知到余晨新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并且笑得格外一反常态,与他儒雅的一面完全不符,甚至笑得青筋暴起,但是没有什么这么好笑的值得他这样子。自然不远处慕辰汐和顾以桐也表现出非常吃惊的表情,虽然不是呆若木鸡,但是也算是大吃一惊。只有葛森知道,自己输了。
按照顺序,除去了犯案时间内与警方在一起的张颖荻,就只剩下毛瑞琪、林艺迪和谷嘉华三人。毛瑞琪左手骨折不方便,包裹着厚厚的绷带和石膏。这个人的形象让葛森想起了美国20世纪60年代《奇爱博士(或:我是如何学会停止担心并热爱炸弹的)》(Dr.Strange-loveor:HowILearnedtoStopWorryingandLovetheBomb),是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Kubrick)在1964年所导演的一部电影。此片是一部内容大致根据比德·乔治(PeterGeorge)的小说《红色警报》(RedAlert)改编的黑色幽默电影。此作品是斯坦利·库布里克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亦被称为成功讽刺20世纪60年代美苏冷战时期国际政局荒谬、不安氛围的喜剧经典。故事讲述一名美国空军基地的指挥官杰克·D·里巴(JackD.Ripper,取开膛手杰克英语发音的谐音)精神出现失常,没有知会上级就派遣一批B-52轰炸机,向苏联境内的军事重地投下核弹。他相信美国人饮用的氟化水,令他生理出现问题(暗示性无能)。苏联大使知会美国总统,如果任何一枚核弹在苏联境内爆炸的话,“末日机器”会随之自动启动且无法关闭,地球上没有人能够生存。“奇爱博士”是美国总统的幕僚之一,他提出用怪诞的方法解决“世界末日”。奇爱博士,“他的右手不灵便,却总是会不自觉地大行纳粹军礼。他是一个不散的法西斯阴魂。屠杀二字会给他带来不尽的快乐,世界末日则更令他兴奋无比”。这个人还有个更大的特点就是,文质彬彬而且喜欢微笑。毛瑞琪一进来就给人这个感觉。
一种强烈的感觉——奇爱博士又复活了。这个左手不太方便的博士给人一种神秘的气息,这么暗的天气还带着一副美国空军专用的飞行者·兰道夫品牌的墨镜,一副喜欢微笑的脸。他精心打理的黑色头发,已经被熨烫成卷发,却又将卷发梳理成了三七开的发型,显得不太严肃,有时却很正规。他身穿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衬衫,打着黑色的领带。最为奇怪的是,他不方便的左手还戴着一个优雅的黑色手套。远远地看去除了绷带和石膏不能涂成黑色,其他的都是黑色。这个人一进来就让慕辰汐感觉到这个凶手肯定就是他,原因倒不是因为他的装束,而是因为一种感觉,或许就是她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葛森则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可疑。一个人奇装异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不过葛森却认为另一件事情值得怀疑。毛瑞琪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凶手。因为他的左手不便。一个左手骨折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杀这么多人,这并不科学。况且他左手骨折的事情葛森知道,是一起交通意外,也是在警方认可的官方医院做的检查。骨折肯定是没有异议的。那么这样一个骨折病人,你让他连续用残忍的手法谋杀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但是毛瑞琪的身份真的令人怀疑。这么一个性格奇怪的人,一直没有收入来源。一个没有收入来源的人,浑身都是名牌,光是墨镜就可能是一个工薪阶级的C国汉都普通职员一个月的薪水。这样一个人,哪儿来这么多钱打扮自己,即便是手脚不便也是如此潇洒。葛森看到的是这一层。如果他迫切需要收入的话,这一切就合情合理了。毛瑞琪可能是一个秘密渠道受人雇佣的人,这个人可能是凶手,也有可能是高级幕僚。以他博士的身份,再加上不健全的身体,应该不是一位被雇佣的杀手。葛森想,他更可能是杨晓雯处理很多问题的幕后幕僚。不想暴露身份无非是商人所谓的“商业机密”罢了。如果是这样的,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葛森还是躲在老地方,他在不远处光线昏暗的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双手合十,一言不发地看着不远处的审讯。由于上一次是顾以桐发问,按照警方一般的审讯技巧和规律,这一次该慕辰汐主问。慕辰汐问道:“姓名和身份?”
毛瑞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盒子。这个银盒子看起来是用来盛放香烟的。慕辰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盒子。他拿出一根香烟,看着眼前的两位美女:“两位警官女士,你们俩要不要?据我所知葛森是只抽烟斗的,纯烟叶没有尼古丁,毒性小。但是我不一样,我喜欢卷烟就是因为卷烟里有尼古丁。没有尼古丁的烟那还叫作烟吗?”
这一番理论让慕辰汐想起了葛森的暗恋对象楚汐萤。楚汐萤是一个嗜烟如命的人。尽管慕辰汐和楚汐萤共事的时间并不多。葛森与楚汐萤在江南总署的前身汉都警察调查总局刑事三科的时候,慕辰汐还没有加入警队。葛森调入刚刚成立江北总署的时候,楚汐萤仍然在江南总署。慕辰汐这时候才加入江北总署。等到楚汐萤在江北总署短暂任职的时候,慕辰汐又调往了江南总署。两人似乎没有一个交集。但是慕辰汐有一次走进葛森和楚汐萤正在讨论问题的办公室,里面两个大烟枪搞的是云雾缭绕,犹如《西游记》中的梦幻仙境一般。慕辰汐实在受不了此二人在一个办公室,恐怕连防火警报都要响个不停了吧。葛森还好些,抽烟斗,没有尼古丁。而楚汐萤最喜欢的就是尼古丁。
毛瑞琪哈哈大笑起来,活脱儿像一个翻版的“奇爱博士”:“我喜欢尼古丁,所有的毒素都是我所喜欢的。我所喜欢的是看那些无知的人们吸食他们,然后为他们死去,为他们的愚蠢买单。这简直就像是‘屠杀’的艺术品。”
慕辰汐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回答我的问题!不要以为一个博士能拽几句词就了不起了,你以为我们都没有读过书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