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的春天,安阳殷墟开始了第9次发掘。由于当地土匪与古董商的勾结,私人盗掘越来越严重。私人盗掘,其实就是延续了两千多年的“挖宝”。他们偷偷摸摸地挖开一个坑,只管找甲骨片和青铜器。至于什么夯土、瓦片之类与考古有关的线索,盗掘者根本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统统破坏掉了。有时候,瞎猫碰到了死老鼠,盗掘者也会发现大宗的甲骨。所以,这次发掘一开始,就再次向当地的老百姓宣布:政府严格制止私挖甲骨……侯家庄有一个老户人家叫侯新文的,看到别人在自家地里刨出了铜器和玉器,换回了白花花的大洋,他也想试试运气。当时小屯有这样一句话:遍地是黄金,单等有福人。侯新文邀集了几个人,就在自家的亩把子地里刨起来。几个人挖了一整天,那块地里左一个坑,右一个坑的,眼看着好端瑞的耕地成了蛤蟆窝,侯新文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他一着急,请来的帮工的也一个个地败了兴,不一会儿,就作鸟兽散了。侯新文无精打采地从一个大坑里爬出来,蒙朦胧胧地,他突然看见暮色苍茫中好象有一堆甲骨!爬近一看,只是一些碎片而已。一天的工夫,就发现了这么一点点,他立即脱下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捡了回来。入夜,在昏暗的油灯下,他一片片地清理着所得的甲骨碎片。甲骨上的字很小,油灯又暗,他生怕漏掉一片有字的甲骨。侯新文以前听别人说过。凡是有“火号”的骨头,就会有字。他就着意地从甲骨背面找那些“火号”。所谓“火号”,就是当时占卜时在甲骨背面钻下的小坑坑。一片片清,一片片洗,他果然找到了几块刻字的甲骨。
1928年殷墟发掘开始以后,真正刻字的甲骨在古董店里几乎断档了。古董店里稍微像样的甲骨片,大都是蓝葆光私下刻的。侯新文偷偷到了古董店,找到肆主王嘉瑞,想讨个好价钱。谁知他是狮子大张口,简直要出了天价!要归要,给归给。王嘉瑞执意不给,终于没能达成一致。
3月29日,有知情者把这一情况告诉了主持发掘的董作宾先生。董作宾得知消息,怕一下拿不准,就假扮一个古董商,到了侯新文的家里。侯新文一看是古董商上门来了,这下可以卖个好价钱了。董作宾假作不识货的样子,说是先取一块样子辨辨真伪。碰巧的是,正好徐旭生先生路过安阳,他们认真一辨识,断定这是商代晚期的文字。特别的是,这些甲骨又是从洹河以北发现的,这里已经远离了小屯村,尤为显得有价值。
4月2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一大早,后冈那边的工作人员和保安队都来到小屯集合。这时候,请来了保长和侯新文。说明情况之后,侯新文看看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也只好交出了他盗掘所得的甲骨。—经清点,这些甲骨一共有31块,其中有字的26块。由于侯新文的积极配合,当即由考古组付给了他一些现钱,以示表彰。当天下午,考古组的工作人员又找到了侯新文挖的那个大坑。在清理大坑时,又发现了6块粘在一起的龟腹甲和一块龟背甲。
1936年3月18日开始的第13次发掘,是由郭宝钧先生主持的。这次发掘发现了著名的H127灰坑。现在,在安阳殷墟所在地建成的殷墟博物苑内,还保留着H127灰坑的遗址。
一直到1937年的6月19日,第15次殷墟发掘结束。一方面安阳马上就要进人雨季了,另一方面,18天以后,日军便发动了震惊世界的芦沟桥事变。殷墟发掘被迫停止。殷墟的15次发掘,共出土殷商甲骨24918片,青铜器数以万计,以及大量的祭祀、劳动、生活用品和工具。先后有40多位著名的学者参加了发掘工作,他们一边发掘,一边研究,成为我国甲骨学研究的又一代奠基者。10年辛勤工作,他们理直气壮地向世界宣布:安阳殷墟,就是商代的最后一个稳定的都城,8代12王在此建都,直至商代灭亡。
甲骨文的发现、殷墟的发掘与研究,把我国的信史提前到3000多年。70多年的殷墟考古发掘,发现了大量的各类居址、墓葬,以及有关生产、生活的遗迹,出土了数以万计的丰富多采的文物,使我们对殷代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自然环境等各方面有了具体的了解,对研究殷代社会史及中国古代史有着重要的意义。
二、神秘的大铁箱
1937年7月7日,日本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殷墟发掘被迫停了下来。此后,华北沦陷,安阳也处于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之下,人民饱受蹂躏,国宝难以保全。
随着战争的炮火,鬼子的文化侵略接踵而至。当时,日本成立了所谓的华北综合调查研究所,专门在河南搞考古发掘,大肆掠夺中国的宝物。1938年春天,庆应义塾大学文学部组织了北支学术调查团,由大山柏率领来到安阳私自进行“考古”。这一年的秋天,日本东方文化研究所也有人来安阳侯家庄“考察”。东京帝国大学考古学教研室等一看有利可图,也纷纷效法,前后跟着来到安阳,争相下手,试图一夜之间把中国的国宝抢掠净尽。因为早年有不少日本人研究甲骨,鬼子也就知道了甲骨的价值。战场上不知是死是活,谁不想捞一把?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终于迎来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胜利的消息传来,中国的甲骨学家们无不奔走相告。他们希望早一天回到安阳,继续对殷墟进行发掘研究。
抗日战争期间,日本人在中国开办了许多工厂,一方面掠夺中国的原料,另一方面,他们强迫中国劳工无偿地为他们作苦工。
渤海之滨的大连就有家远东榨油厂,是一家日本人开的企业。日本天皇一宣布无条件投降,工厂里的小日本个个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心想着早日回国,树倒猢狲散,没有几天,厂里的鬼子就跑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几个技术人员等着共产党八路军来接收。
1945年9月,根据党中央的统一部署,****胶东区委委派一批干部到大连去受降。十几位同志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榨油厂。小日本这时早已没有往日的威风,一个个垂着摘袋规规矩矩地接受处置。手续刚刚办完,鬼子就悄悄地“失踪”了,只留下一个曾经留学德国的装聋作哑的“工程师”。这个“工程师”不会讲中国话,日本话也很少听他说。一天到晚地,问他点什么事,他就用手比画比画。这个神秘的“工程师”一直延宕了数月而不去。负责接受榨油厂的田砚同志看他老实,也就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什么事。
一天晚上,田砚出去小解,突然看见一个人影在黑暗中一晃就不见了。这时是战争年代,他警惕性很高,马上悄悄地追了上去。三窜两跳地,人影不见了。田砚在人影消失的地方转了一圈,他知道,这一片儿,就住着那个日本“哑巴”一个人。
一连几天,田砚部关注着那个日本鬼子,竟然又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已经是秋天了,树上的叶子开始落了,这段日子,那个日本“哑巴”又显得勤快起来。天一放亮,他就起床,抱一把大扫帚,总是把地扫得干干净净的。按照田砚同志的部署,战士小高一直悄悄地盯着这个不跟别人一起逃跑的小鬼子。小鬼子扫完地,小高照例去汇报:田砚同志,一切正常!田砚同志说:“小高,你一定盯住他,这几天我看他气色好象不对。怎么老是围着院里那个大铁箱子转!”
院里的大铁箱子?对,我也看见他好几次。小高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这大铁箱子有鬼呢!后来,又有几位同志汇报说,他们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田砚与大伙儿一分析,决定打开大铁箱子,弄个水落石出!仔细端详,他们这才发现,院里这个大铁箱子好生奇怪:这个箱子没有门,当然也就没有锁。整个箱子用铁皮焊了个结结实实……这箱子里到底装了点什么呢?为什么那个小鬼子一直舍不得走?李政委找来人,大家一起琢磨:这箱子能开吗?里面是不是炸弹哪!田砚同志决定:撬开这个箱子!他让大家呆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动手。他小心翼翼地用工具从箱子的一角上打开缺口,一点一点,终于撬开了这只神秘的大铁箱。
箱子一打开,真相大白了!原来,箱子里装的是大小楠木盒子70多个,布盒子十几个。打开盒子,里面竟是1270多片刻字甲骨!
秘密揭开了,那个神秘的日本人也再也不见了。
原来,这箱子甲骨片最早为罗振玉所藏。东北最初光复时,社会秩序尚未恢复,罗振玉家的书物均遭破坏。收藏甲骨的原柜原盒散乱以后,原柜被破坏掉了,原盒损失,原盒装嵌的甲骨,也造成不少残缺。日本侵略者得手后,自然是喜不自胜,下令要严加保护。为了不显眼,就把这批甲骨运到远东榨油厂暂存。他们连夜焊了个大铁箱子,把甲骨封死在里面,以图掩人耳目。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运走,就赶上了日本人投降。知道底细的那个小鬼子一直在想方设法,试图把宝物搞走。直到秘密揭开,他才死心塌地“不辞而别”地滚蛋了。日本侵华期间,不知从大连装船运走了多少金石文物!
胶东行署得知这些甲骨的价值后,立即作了周密安排,上级秘密派船把这批甲骨转到了山东栖霞革命根据地。一路上田砚他们小心翼翼,圆满完成了任务。
1947年,国共谈判破裂,中国又一次地陷入了内战之中。这一年,山东解放区遭到了国民党的重点进攻,为了这批国宝的安全,****胶东区党委特地抽调了几百名民兵,连夜将甲骨又转移到了海阳,后又转移到莱阳……几经战斗的洗礼,这批甲骨完好无损,中华民族的无价之宝终于保住了。50年代,经过甲骨学家胡厚宣先生鉴定,发现这批甲骨正是下落不明的罗振玉旧藏甲骨。
现在,这批甲骨就收藏在山东省博物馆。
山东省博物馆所藏甲骨如下:
罗振玉旧藏1315片
明义士旧藏3668片
博物馆旧藏140片
馆旧藏小片50片
馆旧藏碎片25片
山东文管会旧藏70片
山东图书馆旧藏9片
齐鲁大学移交65片
广智院柏根氏旧藏74片
广智院旧藏碎片52片
三、中国最早的档案库
提到档案,读者大概都不会陌生。任何一家机关、学校、工矿都离不开档案。除了人事档案外,还有技术档案、个人档案等等。档案以其对当时事物准确的记载,而极具参考价值。这一点,3000多年以前的商代人就已经懂得了。
在安阳殷墟的第13次发掘中,传来一个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在标号为H127的灰坑中,发现了整整的一窖甲骨片,总量高达17096片!
第13次殷墟发掘是从1936年3月18日开始的。他们过去的发掘,都是由点到线,最后到面。这次,他们采用了最科学的“平翻”的办法,因而收获巨大,先后在小屯村的北边发现了一些商代的房屋建筑基址等。时间已到了6月份,安阳的天气突然热了起来。虽是中原地带,安阳的春、秋两季部很短。刚刚换上的春装已显得过时了,到6月12日,发掘已经进行了87天。他们准备结束这次发掘,等天气凉下来再接着干。就在打扫“战场”时,从未遭到破坏的完整的一坑甲骨被清理出来了!这个编号为“H127”的甲骨坑坑口距地面1.7米,坑底距地面有6米深。满坑甲骨之上,有一架卷曲的人骨趴在龟甲之上。不言而喻,这个殷墟发掘以来发现的最大的一坑甲骨,就是商代的一处档案库。而趴在甲骨上的人骨架,就是档案管理员!大概是表现他的敬业精神吧,他竟然以自己的身躯证明了“誓与档案同在”的决心。
主持那次发掘的是王湘先生。据参加发掘的石璋如先生记述:“我们是5时半收工的,在一个半钟头的时间内,不过半平方公尺的土中,出了3670块龟版。我们为这个坑搁置了一日的工作,预于次日,竭竟日之力把它肃清,谁知事实比我们想象得更奇……”
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小小的安阳城!文人学士奔走相告,不少人都想一睹为快,考古工地只搭了两个简易棚子,为了安全,他们紧急求援,民团调来了一个排的兵力,日夜守候。情况汇报到史语所,大家都很振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按照过去的做法,这坑甲骨只能原地清理,眼下,坑中的甲骨层还有1米多厚,这要花费多长时间才有可能干完呢?不仅天气不帮忙,恐怕连基本的安全也没有保障。于是,有人提出一个貌似“荒唐”的办法:把这坑甲骨“搬”到南京,放到屋里,一点一点细细地“发掘”。
这主意貌似“荒唐”,然而,一时间又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就这么办!他们请人连夜做了一只没有底的大木箱,把那坑甲骨周围的土清理出去,用了四天时间,小心翼翼地把无底的大木箱套到仍然粘结在一起的甲骨上,一直到这坑甲骨的底部。然后,他们又封住了木箱的底和盖子。这可是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最大的最值钱的宝贝箱子啦,装了甲骨的这只木箱重量竟达5吨!
5吨重的大木箱怎么往车站运呢?这儿离火车站还有五六里地呢。他们请来了当地的老百姓,让他们帮着想办法。一看这个庞然大物,大家都发了愁。一位老农磕了磕烟袋说:我倒知道有个人,那在彰德府是出了名的!大家的目光都盯住了他。老农说;安阳人婚丧嫁娶的,都是用的轿子。特别是丧事,一个棺材要二三十条大汉才能抬得动。彰德府最有名的杠房就数“李杠头”,除他没二家!
“李杠头”来了,他围着大木箱转了一圈,说:“我看,这物件沉得很,咱们这么着,用上他64个人,架上杠子,硬捧硬地抬,我就不信挪不走它!”“李杠头”胸有成竹地把大木箱捆绑好,把杠房的家什全都用上了,活脱脱就像一只大棺材。杠房请来了64个棒小伙儿,只听“李杠头”一声吆喝“起!”随即又是“卡嚓”一声,大木箱纹丝没动,木杠倒折了个七七八八!
没法子了,那时根本没有起重机之类的设备。郭宝钧先生发动参加发掘的农民想办法。农民们说,杠房的杠子又是干,又是细了点儿。咱农村盖房用的檩条都是榆木的,又粗又有绵性儿。如果用檩条怎么样?郭宝钧先生采纳了这个意见。就这样,他们从村上借来了檩条,再一次绑好了架子,请来了48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肩头一搭,一声“走!”大木箱离地了!走走歇歇,歇歇走走,折腾了两天,终于把这个庞然大物抬轿子一般地弄到了火车站。正值7月,木箱到了火车站,又遇上了几天瓢泼大雨。7月4日,天才放晴,大木箱子装车起运。又折腾了8天时间,火车载着这个从来没有载过的最大的“邮包”,停到了南京下关车站。如此这般,大木箱运到了前中央研究院,放到了图书馆楼下的大厅里,大家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