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岁的孩子能随机应变冷静沉着到这个份上实在太可怕了!一般来说,聪明点的只会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正常点的可能连自己会被砍掉也想不到吧!如果王敦就这么杀死了自己的侄子,那么中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书法家就不会出现了!
王羲之从八岁开始练书法,他有多刻苦呢?据说时常在自己衣襟上比比划划,衣襟都给磨破了。反观现在的小孩,放个暑假,早上学美术,下午学跆拳道,周末还要上国学班。谁能做到这么心无旁骛地自觉学习?看来家庭环境熏陶和从自身兴趣出发才是成功的关键。
【原文】
王右军少时,在周侯末坐,割牛心啖之,于此改观。
【译文】
王羲之年轻时,在周顗举行的宴会上位列末座,周侯割牛心给他吃,大家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那年,王羲之是十三岁的美少年,第一次到周府赴宴,虽然话不多,但周顗依旧看出这个少年气质不凡,将来必成名器。
当时贵族流行吃牛心炙,一头牛这么大,心被认为是最珍贵的部位,相当于鹅的肝、三文鱼的腩,宴会上主人一般拿来招待主客。可想而知周围的客人有多么震惊了吧!
此行王羲之邂逅了周顗的女儿,周顗是有名的美男子,女儿是怎样的才貌双全,可想而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谁知造化弄人,几年之后,王敦造反,杀死了侄儿的未来老丈人,原本美满姻缘,皆被战火烧去。王羲之失恋了。
【原文】
殷中军道王右军云:“逸少清贵人,吾于之甚至,一时无所后。”
【译文】
中军将军殷浩评论右军将军王羲之说:“逸少是个清爽高贵的人,我喜欢他到极点,没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殷浩和王羲之,一个擅长清谈,一个热爱玄学,一碰即和。王羲之的官职还是殷浩举荐的。两个人常在一起游山玩水,有次去安徽巢湖,王羲之到西梁山,坐在矶头岩上,看江水滔滔,又热得很,索性把鞋子袜子脱了,撩起袍子,露出修长美腿,放到江水里玩起水来,弄得浪花四溅,还乐得大喊,“快哉!凉爽!其乐无穷!”想来模样十分可爱。王羲之回来写了四个大字“振衣濯足”,给袁耽刻在了石头上,现在这块石头被围起来收门票观赏了。
王羲之当殷浩的秘书,长期交往让王羲之认识到殷浩实际上是个没什么实战经验的人,有时做事一头热,不靠谱,于是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给他提了很多宝贵意见,可惜在紧要关头,殷浩还是没有听他的话,最后栽在了他从小到大的死对头桓温手上。
桓温说:“殷浩这小子小时候就拣我不要的竹马玩儿,本来就在我之下。”
【原文】
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
【译文】
郗太傅在京口的时候,派门生送信给丞相王导,意思是想在他家挑个女婿。王导对送信的人说:“您去东厢房,随便挑随便选。”门生看完回去禀报:“王家公子们都很好,可是听说来挑女婿,就都拘谨起来,只有一位公子在东边床上袒胸露腹地躺着,好像没有听见一样。”郗鉴说:“这个好!就是这个啦!”一查访,原来是王逸少,便把女儿嫁给他。
王羲之的叔父是当朝丞相王导,丞相对太傅,可谓门当户对。牛哄哄的王家子弟,听说太傅要来挑女婿,也都心向往之,太傅的掌上明珠郗璇年方二八,才貌双全,谁不希望当这乘龙快婿呢!于是个个涂脂抹粉,锦袍玉带地打扮起来,谈笑矜持,未免令人感到做作。
王羲之正在失恋,无心相亲,可一介翩翩美少年,特立独行,即使不怎么打扮,光是玉体横陈地倚在那床上,露出六块腹肌,神态慵懒地吃着小零食,也足够吸引门客眼球。偏偏这副天真率性的晋代名士风范又顺应了时代的潮流,更得到郗太傅的赏识,从此造就一段佳话。王羲之和太傅的女儿生了七个儿子,快活地活到了九十多岁。
子猷率性
【原文】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译文】
王子猷在山阴度假,夜里睡到一半醒来,发现竟下起了大雪,就命人弄点酒来,坐在屋里小资地喝着小酒,赏着夜雪,四面一片雪白,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彷徨起来。他抑扬顿挫地咏起左思的《招隐诗》,突然思念起好友戴安道。不过戴安道隐居在剡溪,于是王子猷一个兴起,毫不犹豫地放下酒杯,冒着大雪乘着小船连夜去找他。到的时候,天都要亮了,结果他到人家门口连门也不敲就回来了……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本来就是乘兴而去,反正我兴尽了,干吗一定要见到他呢?”
作为书圣之子,他书法既不能与老爸并肩,政治上又没什么建树,只留下几帖行草。但他的洒脱境界,实在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直至今日,他依旧是我们文艺小青年的经典楷模!雪夜访戴就是他最着名的一个故事。如果觉得很难理解,那可以试想一下:某日深夜,下着瓢泼大雨,有个小宅男独自在屋里喝咖啡,突然觉得寂寞难耐,就冲出去打的找好友打游戏,的士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到达城郊的小破公寓,小宅男站在门口又突然觉得那种暴涨的欲念消失了,只想回家睡大觉,于是又打的回来了。司机问:“年轻人你这是干吗?”小宅男回答:“看过即拥有,想过就算了,有些人,思念就好,不一定要见到。”于是的士司机被小宅男的潇洒和格调深深震撼,不由出声赞叹:“君真乃性情中人!”从此难以忘怀……
【原文】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译文】
王子猷曾经到别人家的空屋暂住几天,一来就叫人栽上竹子,人家问:“你就住那么几天搞那么麻烦干吗?”他想了好一会儿,指着竹子说:“我不能一天没有竹子啊!”
王子猷这个看似神经的行为,之后竟成为名士美谈,苏东坡也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但前提是人家有钱有闲有文化,换成一个穷酸秀才,把老娘的伙食费拿去栽竹子,必定会被邻居笑曰附庸风雅吧?或许还是有些人不能理解,那么可以试想一下:有一个文艺青年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出差,突然发现手边没有咖啡了,于是他说了一句“不可一日无咖啡!”接着夺门而出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到城里的超市买一袋咖啡……
对了,王子猷同学,你是熊猫吗?
【原文】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译文】
王子猷到京都去,刚到清溪渚。以前就听说桓子野笛子吹得很好,但素未谋面。这时桓子野恰好从岸上经过,客人中有认识他的,就对王子猷说:“那就是桓子野。”王子猷让人邀他上船:“听说您是笛子达人,可否为我演奏一曲?”桓子野一介名流显贵,也久闻王公子大名,爽快地回身下车。一上船,就坐到胡床上,给他吹了一首清平乐。演奏完毕,就上车走人。
自始至终,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世说新语》曾说桓子野一听见忧伤凄婉的曲子,就激动地直呼“奈何”,谢安说他“一往有深情”。只有性情中人才能这般默契!回应仰慕以乐声,不必寒暄,不必评论,禅的境界,心的交流!这真是魏晋风度的可爱之处!现代流行的行为艺术“快闪”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时间一到,路人自发加入队伍,或跳舞,或合奏,众人不交一语,曲终人散,大家又自做自事去了,真是妙哉!
【原文】
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译文】
王子猷担任桓车骑桓冲的骑兵参军。有一次桓冲问他:“你在哪个衙门当差?”王子猷回答:“不太清楚哎,有时见人牵马来,大概是马曹吧!”桓冲又问:“那你那里有多少马?”王两手一摊:“我又没问过马,怎么会知道有多少?”桓冲又问:“马最近死了几匹?”王回答:“活的都不知道,更何况死的?”
王子猷本是名门贵公子,怎么说也是坐办公室咬笔杆子的,却被调来这基层做个小小的弼马温,怎能让他不糟心!于是就干脆戏弄上司一番!仔细一品,后两句答话都是引经据典,来自孔子名言,既表达了对工作的不满,又表现了自己的学问,既叫人哭笑不得,又不得不觉得妙啊!
【原文】
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
【译文】
王子猷担任桓车骑桓冲的参军。有一天桓冲对他说:“你在府里待了挺久,应该做点实在的贡献了吧?”他不答话,只是抬头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用手版拄着脸颊说:“西山的早晨,空气多么地清新啊。”
卖萌犯规!别仗着会卖萌就糊弄过去!
【原文】
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译文】
王子猷、王子敬都得了重病,子敬先行一步。王子猷问侍从:“怎么都没子敬的消息?一定是死了!”神情肃穆,却不见哀愁。他立即坐上轿子去奔丧,一路很安静。子敬向来好琴,子猷径直坐在灵床上,拿起子敬的琴来弹,可是弦声怎么调都调不好。
“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哐当一声,琴被丢在地上。
灵堂上久久萦绕着子猷的痛哭声,他伤心得几近昏厥。
一个多月后,子猷也随后逝去。
王子敬,名献之,王羲之第七子,书法与其父并称“二王”。
这对兄弟感情笃深,据说王子敬病重之际,王子猷曾令道士作法,让他代弟而死,道士说他本人阳寿到头,没有办法,只好作罢。
王衍风鉴
王敦:“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王戎:“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山涛:“生儿不当如王夷甫邪?”
羊祜:“乱天下者,必此子也!”
【原文】
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
【译文】
王夷甫长得端庄俊俏,说起老庄头头是道,手里总拿着白玉柄的麈尾,手和麈柄一样润白,看起来竟像是一体的。
古人最崇尚白玉低调的华丽,若说一个人面如冠玉,那必定是个美男子,不只皮肤好,还有点气质。这里像蒙太奇一样只描述了一只手,直叫人浮想联翩,手且如此,更何况整个人呢?
【原文】
中朝时有怀道之流,有诣王夷甫咨疑者,值王昨已语多,小极,不复相酬答,乃谓客曰:“身今少恶,裴逸民亦近在此,君可往问。”
【译文】
有喜欢清谈的人到王夷甫那里请教问题,不料他昨晚上玩脱了,精疲力竭地瘫在那儿,根本不想应酬,于是就打发客人说:“今天身子不太方便,裴逸民就在附近,你去找他问吧。”
在洛水边的文学青年清谈大型论坛里,王夷甫遇到了裴頠,回来在采访中给了他很高的评价:“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王夷甫属贵无派,裴逸民写《崇有论》来反驳。两人是辩论场上的老对手,学术上的伙伴。
魏晋的清谈常常在夜间进行,想象一下和这样的花美男同处一室,轻履薄衣,在撩人的夜色中举杯清谈,实在饶有情趣!不过动辄通宵达旦,对文弱的书生体质来说,也是耗体伤身呢。
【原文】
裴成公作《崇有论》,时人攻难之,莫能折。唯王夷甫来,如小屈。时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
【译文】
裴逸民作《崇有论》,有人想挑点毛病,还没能成功。偏偏王夷甫来与他辩论,他就显得理亏词穷。于是有人就用王夷甫的理论再来驳他,偏偏这时他又说得头头是道了。
裴頠和王夷甫的学术道路有些不同,据说裴頠是儒家派的,王夷甫是玄学派的,看过《庄子》的人都会被那种天花乱坠的诡辩所震撼,王夷甫的口才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据说当时他还有个外号叫“信口雌黄”,就是说话被人指摘了马上改口,前言不搭后语,所以后世对他的评价不是很高。更有人说他“清谈误国”,说实在话,王夷甫虽然官至国家部长,也没什么实际建树,但是提拔了很多王家子弟当公务员,也算昌盛门庭。以他的才能,去百家讲坛上上节目会比较合适。裴頠大概口头功夫比笔头功夫差一点,遇到王夷甫,居然也要占下风,又或是美人当前,乱了阵脚?说到底,这两人还真是有趣!
【原文】
王太尉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为尔。”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
【译文】
太尉王夷甫和庾子嵩不熟,庾子嵩却自顾自地称呼王太尉“卿”,一副亲热熟络的样子,王夷甫说:“君不能用这种称呼。”庾子嵩说:“卿尽管称我为君,我尽管称卿为卿;我用我的叫法,卿用卿的叫法呗!”
“卿”作为称呼常用的有两种意思,一个是上级对下级的熟称,一个是男女之间亲昵的爱称。在门派纷争人人自危的晋代,一个不小心,酒后失言,就极有可能祸从口出,被人背后一刀捅死。庾子嵩不过是个长史,却敢称太尉“卿”,胆子真是够大。面对美男王夷甫,无视世俗礼制的矮胖子庾子嵩居然还得寸进尺,占尽便宜,猥琐地说我叫我的,你叫你的,一口一个卿亲热个没完,这如果不是表示轻蔑,那真算得上是赤裸裸的调戏了吧!这种荒唐事大概也只有晋代才会发生吧?
【原文】
王夷甫尝属族人事,经时未行。遇于一处饮燕,因语之曰:“近属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举傫掷其面。夷甫都无言,盥洗毕,牵王丞相臂,与共载去。在车中照镜,语丞相曰:“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
【译文】
王夷甫曾经托亲戚办事,但过了一段时间还没消息。一次,一起吃饭时,王夷甫便问那位亲戚:“我最近托您办的事,怎么还没去办呢?”这人突然光火起来,拿起饭盒就往王夷甫最宝贵的脸上砸去。王夷甫也不说什么,自己到卫生间里洗把脸,拉着从弟丞相王导的手,一起坐牛车走了。车上,他一边拼命照镜子看自己的宝贝脸,一边对王导说:“你看,我的眼光高人一等,绝对在牛背之上。”
牛背是挨鞭打的地方,王夷甫的意思是说,这种小小的屈辱,他才不会去在意呢!那么,既然不在意,为何又要特别提起呢?其实他的内心大概并不那么淡定,为了维持完美的名士形象,硬憋着一肚子气,想必也挺辛苦的吧?
话说要达到王夷甫这个境界,还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