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太傅,司马昱儿子,虽然也是个文艺青年,擅长清谈,但看看史书就知道这是个坏胚子,嗜酒好色,任用小人,扰乱朝纲,还企图犯上作乱,结果被另一个造反的给灭了。这么一个“居心不净”的太傅,居然还嘲笑谢景重“居心不净”?想必此刻他心里是有点愤愤的:“景重你个小样儿!竟然这样不给领导面子,看我回头怎么惩罚你!哼哼哼……”
苏东坡写:“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一个人的心境若本来就澄明,谁又会在意那点暂时的云彩呢?
【原文】
宣武与简文、太宰共载,密令人在舆前后鸣鼓大叫,卤簿中惊扰,太宰惶怖,求下舆,顾看简文,穆然清恬。宣武语人曰:“朝廷间故复有此贤。”
【译文】
桓温和司马昱、太宰司马曦坐同一辆车。桓温暗地里派人在车子前后鸣鼓喊叫,仪仗队一时骚乱。太宰慌了神,要下车;再看看司马昱,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慌。桓温对人说:“朝中还是有这样了不起的人才啊。”
桓大将军你又来这招!难道你不知道,淡定的不一定是高人,还有天然呆、面瘫和忧郁症患者?
【原文】
简文为相,事动经年,然后得过。桓公甚患其迟,常加劝勉。太宗曰:“一日万机,那得速!”
【译文】
司马昱以前当丞相的时候,一个项目不弄个一年半载批不下来。桓温觉得这实在太慢,老在边上催他。司马昱说:“我日理万机,怎么快得起来?”
【原文】
海西时,诸公每朝,朝堂犹暗。唯会稽王来,轩轩如朝霞举。
【译文】
海西公司马奕在位时,大臣们一大早五六点开会,朝堂里还是一片昏暗。只有会稽王司马昱来时,器宇轩昂,像朝霞冉冉升起,照亮了整个朝堂。
司马昱还没当皇帝那会儿,初封琅琊王,后封会稽王,是个阳光男孩兼文艺青年,喜好舞文弄墨,谈论道术玄学,写得一手秀气好字,和谢安、王羲之等名士混在一起,日子过得潇洒自在。曾被谢太傅恶毒地吐槽为“跟晋惠帝那个不知道冷暖饥饱的白痴皇帝相比,就只有会谈论玄学这项胜出了”。后人叹曰:“做个名士真绝代,可怜不幸做君王。”
不过自从桓温闯入他的生活,他的人生就慢慢地被毁了……
【原文】
桓宣武对简文帝,不甚得语。废海西后,宜自申叙,乃豫撰数百语,陈废立之意。既见简文,简文便泣下数十行。宣武矜愧,不得一言。
【译文】
桓温在司马昱面前,不大会说话。废掉司马奕,扶司马昱登基的第一天,桓温要亲自找司马昱说说对皇帝废立之事的想法,以促进君臣关系。他预先准备了一大堆话,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谁知见面一开口,早就看穿桓温野心的司马昱就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这么一哭,桓温也拿他没辙,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坏蛋,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某天,桓温闲得无聊躺在床上打蚊子看天花板,从北伐失利想到手握重兵,想想他长得帅被人相比“刘琨”,又想想那个无趣的皇帝司马奕……想着想着,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甩出一句千古名言:“大丈夫既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呗!”
其实司马奕也没干啥坏事,一直规规矩矩的,桓温就说“你私生活不检点!自己不举,还和相龙、计好、朱灵宝三个臣子搞同性恋!秽乱后宫子嗣!”这八卦传到民间,顿时炸开了锅。司马奕他冤啊!《晋书·五行志》云:“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仿效,或至夫妇离绝,生多怨旷。”养男宠早就流行了,又不是他独一个!而且搞基是搞了,人家没不举啊!后来还生儿子了!结果生下来给桓温丢河里淹死了!这晋废帝活得忒憋屈!是男人都要为他掬一把同情泪啊!
司马昱认识桓温也不是一两天了,解释?哼,不过是一些漂亮的客套话罢了。他以前当过部长当过总理当过会稽王,还是活得比较自在的,叫他去当这个傀儡皇帝,说不准哪天也跟司马奕一样下场超惨!可是看到桓温一副黑社会老大的凶相,他又不得不脖子一缩,老老实实坐在龙椅上……
唉,这样不得忧郁症才怪啊!
果然,过了两年,可怜的简文帝就病死了,在谢安等人的建议下,传位给自个儿子,桓温就捞了个摄政大臣,把桓温气得够呛,好久不来上班。
【原文】
简文见田稻不识,问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简文还,三日不出,云:“宁有赖其末而不识其本?”
【译文】
简文帝司马昱没见过田里的稻子。问是什么草。旁边的人答是稻子。简文帝回来后有些郁闷,三天都窝在家里不出门,说:“哪有靠它吃饭生存却不认识它真面目的?”
咱别笑话他,如今城里小孩没见过牛和毛驴的还是一抓一大把。
枭雄桓温
【原文】
谢太傅为桓公司马。桓诣谢,值谢梳头,遍取衣帻。桓公云:“何烦此!”因下共语至瞑。既去,谓左右曰:“颇曾见如此人不?”
【译文】
谢太傅以前是桓温的司马。有一次,桓温去找谢安,不巧他正在梳头,见大将军来了,总不能衣衫不整的吧,就拿来衣裳和头巾。桓温说:“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便把他衣服一丢,两个人坐下来聊天,直到太阳落山。桓温走后,他对身边的人说:“可见过这样的人吗?”
谢安东山再起时,已经很有名了,桓温请他来当自己的参谋长,说实话,桓温自己都觉得谢安屈才。陈郡谢家是个和琅琊王氏齐名的大家族,谢家子弟当官的不少,也有在桓温手下做过事的,只是那段岁月,一直被桓温打压着。拥有了谢安,桓温很风光。谢安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个驸马爷有反骨,可他表现得很柔顺,韬光养晦,耐心伺机……
【原文】
桓大司马病,谢公往省病,从东门入。桓公遥望,叹曰:“吾门中久不见如此人!”
【译文】
桓温生病,谢安去探望这位昔日的上司,从东门入。桓温远远地凝望着他,叹息道:“我门里很久没有这样的人了!”
谢安一直是对桓温威胁最大的人,可桓温就是不动他,不过桓温也对谢家干了不少坏事,比如搞倒谢万,削弱势力。换了别人,肯定恨得牙痒痒的,敌对势力,不共戴天,见面都要啐一口。可是两人依旧谈笑风生,对事不对人,不谈公事私怨。最后谢安终于以一记漂亮的反击扳倒了桓温,即使这样,桓温还是会由衷地对他发出赞叹。
做到这个份上,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这两人实在太有风度!太有胸怀!
【原文】
桓宣武与郗超议芟夷朝臣,条牒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谢安、王坦之入,掷疏示之。郗犹在帐内。谢都无言,王直掷还,云:“多!”宣武取笔欲除,郗不觉窃从帐中与宣武言。谢含笑曰:“郗生可谓入幕宾也。”
【译文】
桓温和自己的私人秘书郗超商议怎么清君侧,定好方案后,当晚俩人睡在一床。翌日晨起,桓温招呼谢安、王坦之进来,把给皇帝的上疏扔给他们看,郗超还躲在床上不起来,谢安装作没发现,王坦之把上疏又扔了回来,说:“太冗繁了。”桓温拿起笔来准备要删,郗超就在床帐中和桓温说悄悄话,谢安忍不住暧昧地揶揄道:“郗超可真称得上入幕之宾了。”
桓温军营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髯参军,短主簿,能让桓公欢喜,也能让桓公发怒。”其中髯参军说的就是郗超。郗超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追随桓温,献计谋,定策略,也跟着陪喝陪聊陪睡啥的,干了不少坏事,他说“士为知己者死”,愿意为赏识他的桓温牺牲一切。
其实郗超这个老员工早就看谢安不爽了:入职比我晚,凭什么地位比我高?
想必谢安也吃过他不少白眼,这里回马一枪,说说风凉话,倒也痛快。
郗超临死,父亲伤心不止,郗超就找人把他和桓温的私信拿给父亲看,父亲看了之后气得跳起来:“这小子早点死了好!”果然不伤心了。宁愿损坏自己的形象也要考虑父亲的身体,郗超不但聪明,还是个孝子。真令人好奇他和桓温的通信都是些什么内容啊!
【原文】
罗友作荆州从事,桓宣武为王车骑集别。友进,坐良久,辞出,宣武曰:“卿向欲咨事,何以便去?”答曰:“友闻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无事可咨,今已饱,不复须驻。”了无惭色。
【译文】
罗友在荆州当小特派员的时候,桓温为给要赴任的王将军搞送别派对。罗友也来赴宴,吃吃喝喝坐了好一会儿,就要告辞,桓温问:“你好像找我有事?怎么就走了?”罗友答道:“听说白羊肉很好吃,我这辈子还没吃过,所以就要求来赴宴了。其实没什么事,现在我吃饱了,就走了呗。”说着这话,面无愧色。
想必桓温听了他的回答,脸上能写出一个“囧”字。
唉,罗友这孩子从小家里就穷,偏又是个吃货,小时候曾经一大早跑到祭祀的人家门口蹭吃的,现在又来蹭白羊肉。不过他还是一个很有才干的好青年,大将军不会怪他……
【原文】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作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人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译文】
顾长康拜谒桓温墓地,作诗说:“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有人问他说:“桓大将军对你来说那么重要,那么你当年哭状惨烈否?”顾长康说:“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还有一说为:“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晋书》说,桓温请顾恺之当他大司马的参谋长和秘书长,“甚见亲昵”,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拜反贼之墓,稍不小心就会落人话柄,顾恺之不但不不以为然,还作一首深情款款的诗,意思是,你不在了,我的天也塌了,叫我跟谁过日子呢?简直大逆不道!可顾恺之满脑子只有昔日温情和知遇之恩,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感情有多好,还大肆描述当年他哭得有多惨!令人费解的是,顾恺之他爹是桓温对头之一殷浩的人。不惜与老爹政治立场对立,也要追随桓温,这等痴情,真要叫人怀疑桓温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怪不得人家说顾恺之:“才绝、画绝、痴绝”,果然痴人一个,大概钟爱艺术的人,比较感性吧!
【原文】
或以方谢仁祖不乃重者。桓大司马曰:诸君莫轻道,仁祖企脚北窗下弹琵琶,故自有天际真人想。
【译文】
有人在议论谢仁祖的时候不是很尊重,大司马桓温说:“大家不要小看他,我看他在北窗下踮着脚弹琵琶的样子,真有仙人之姿啊。”
曾有一位妖冶的青年,着紫罗襦衫,在寿阳的酒楼上轻捻琵琶,半倚胡床,口中唱道:“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路人们都纷纷驻足倾听,却不知道他就是当今镇西大将军谢鲲的儿子。他相当于我们现在说的“潮人”,穿花裤子,跳骑马舞,在酒楼上弹琵琶。不愧系出陈郡谢家,门风一派狂放飘逸。
谢尚曾为桓温主簿。桓温听说他善弹筝,便呼之,取筝令弹,谢尚理弦抚筝,因歌秋风,意气甚遒。桓温被一发击中,从此一曲定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