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再来关注一个事实,基洛夫级重型巡洋舰原定建造5艘,但最后因资金问题,导致最后一艘停建,而如上所述的郑和宝船,帝国政府却一连造了63艘,而其他各类各型的船只更是不计其数。每艘船只都配备了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热兵器,包括10门大炮,40座佛朗机炮,50个碗口铳,100支鸟枪,5000枝火箭,1000个烟罐,300个火炮;弹药包括6000根火绳,4000斤粗火药,1000斤鸟枪火药,3000斤铅弹。
这样一只规模巨大、武器精良的舰队,即使如有些研究者提出的“郑和宝船”只是摆设,也强过如今美国、英国、法国三国海军军力之和。
在朱棣心中,由他亲自发起、主持的下西洋行动,在200余艘大小船只的起航中,已经足以代表“前后无人”的天朝声威。在他的一生中,有很多可以大书特书的精彩时刻,但是对他本人来说,最令他心潮澎湃的或许莫过于1405年,带着文武百官第一次送郑和船队出航的情境。
当日的情景,黄仁宇先生这样写道:“计有大船62只,小船225只艘,共计军民2.78万人。”不说朱棣会激动,就算是距离当日已近6百余年的我们,也能轻易就被这组数据惊动体内的兴奋细胞。不管朱棣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启动这一下西洋的计划,有一点可以确定,一些高官的内心对此是不屑的,事实上,在生米尚未做成熟饭的时候,他们接连上书,认为这是滥用国力。这些不同意见最终被强势的朱棣弹压,然而,即便是郑和船队返国后带来的那些异域奇珍,让朱棣眉开眼笑,但朝野之中对此持有的不同态度,还是会零星的浮出水面。他们所争论的是“天朝所费过多,而得来全无能用之物。”
黄仁宇先生也尖锐地指出了这一现象:“这舰队之出动虽也有商人参加,可是其被抨击,仍是由于其缺乏利润。”“海船的往返,找不到一种不可缺少的商品作大规模的载运,因之其劳师动众,更被人指摘。”其中,最为人们不安的一如黄先生指出的:“即便胡椒与苏木被政府使用当作文武官员薪俸的一部分,其价格仍不值得建造和维持如此巨大舰队。”“南京之龙江船厂曾造大小船只数千,所有的人力和物料全系向民间征用,此更招民怨。”
这问题的主旨,说到底,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皇帝老儿要大展国威,宣扬王化,也要让那些不满自己用非正常手段坐上龙椅的人意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奉天命天君主天下”之人。显然,下西洋之举,纯属面子工程。朱棣可以为了大目的而不计“小成本”,但那些被征用的各类工匠,被额外加税的江南百姓,那些在海外战役中死去的士兵的家属,却不能不计成本。
在朱元璋时期,1两银子可以购买2石大米。明代所谓1石,相当于现在的94.4公斤,而到了朱棣御宇的最后几年,由于连年加税,民不堪用,导致黄先生所说的“欠税”情况的发生,国家收不到税,国库没钱,就大量发行纸钞,导致货币贬值,物价飞涨,那些原本在人们印象中可以不为生活琐事烦恼的官员,由于贬值的纸钞占据了工资组成内容的大部,品级越级,纸钞比例越高。为了“不致饿死”,他们请求帝国政府,自己不需要由政府提供的勤杂人员,而将他们折合12两白银,以补贴官员的家用,在明朝,这被称为“额费”。
官员如此,普通百姓的生活也就可想而知了。在洪武年间,以农民为例,南方农民能有15750人民币的毛收入,北方农民能有7875元人民币的毛收入,基本上,一户中上等的农家,每天能吃上一盘肉,这主要因为洪武年间,政府所征收的每亩农田的税较低,为一斗,也就是20斤大米,而到了永乐年间,一户中上等的农家每天只能吃上半盘肉,或根本吃不上。
这些糟糕而令人头疼的情况,实如黄仁宇先生指出的那样,在于:“实际消耗要远远超出国家正常的财政收入水平。”实际上,第5次、第6次的郑和下西洋,朱棣已经不是在吃老爹的老本,而是在“负债经营”了。
帝国政府的财政状况让人担忧,这也直接注定了朱棣的继任者坐上的并不是一个让人高兴的位子,他们所能做的,就像黄先生说的:“永乐以后,没有明朝皇帝敢于向纳税户加重负担到如此程度。”朱棣政府显然已处于破产边缘,以后的皇帝只有放弃他好大喜功的性格,才可能让屁股待在龙椅上的时候长久一些。
朱瞻基在逆境中转型
假使没有采取这些更正的步骤,以后的结局如何殊难断言。
——黄仁宇
对26岁即位的朱瞻基,黄仁宇先生有这样的评价:“他曾受极好的儒家教育,御前也有好顾问,在个人讲,朱瞻基不乏对国事判断的能力,在明朝皇帝之中可算难得。”
以历史的经验来看,在“荒淫无脑”的明朝皇帝中,朱瞻基能被后人如此正面的评价,离不开他年少的经历:数度随爷爷朱棣出征,长年伴随左右,所处时间比待在父亲朱高炽身边还要长。因此之故,朱瞻基才能切身详知朱棣政策出台的前因后果,至其当政,才可能看透内中所存在的本质问题。这让朱瞻基的心理负担格外的沉重。朱棣全情投入的帝国扩张政策,至朱瞻基登基初年,已造成局部的“民变”,比如1427年,在广西柳州发生当地土着劫杀之事,黄先生有轮:“国内全面叛变情形尚未展开,可是征象已相当的明显。”便是当日情景的写照。
零星的“民变”或许可以稍带处理,但是国家得以正常运行的基本动力——财政收入,便必须制定切实可行的措施加以果断地处理。作为一个农业国家,明朝财政收入主要来自田亩的税赋,田赋主要以粮食为体现。黄仁宇先生为我们记录了这么一比账目:
“从1419年到1421年的财政年度中,收入帝国粮仓的田赋实征额不到2300万石粮食,平均每年少于800万石。”
这是朱棣中期到晚期实际的财政营收,而在朱元璋时代,每年田赋的收入均在27000000石以上,1391年,也就是朱元璋洪武二十四年,田赋收入达到创纪录的32278800石。百姓讲手中无粮,心中发慌,就国家而言,没钱就不能给官员加薪,导致他们去谋求灰色收入,滋生腐败;就不能给百姓办事,使民间资源不能得到有效管理,两头不讨好,这倒还不是最为紧要的,最坏的,社会渐次会变得混乱。这是朱瞻基登基后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1425年,朱瞻基昭告天下,停止宫内大型建筑的营修,减征土地税,调整税收上限,尤其对朱棣时在江南地区于田赋之外额外增收的税费进行减免,其结果,如黄仁宇先生所言:“免额达300万石,长江下游地区受益很多。”苛税减少,农民的种田积极性和生产力迅速提升,对荒田的开垦自然也不在话下。
此外,朱瞻基还听从户部尚书夏元吉的建议,在减免税收的同时,在商业上适当地开辟了新的税种,这种方式不仅有利于增加政府收入,也有利于调整商人和农民之间的收入差距,促进社会公平。1427年,朱瞻基有下旨,无论军民,一旦犯罪,可以缴纳2石到100石的粮食,可免除或减少刑罚。
朱棣几近掏空国家,现在轮到他的孙子费尽心思地填补这个大空洞,好在,经过几年的省吃俭用,拓展外快渠道,到1428年,明朝的田赋又恢复到了洪武初期的水平。朱棣连年对外用兵,所费无度,这也是造成国家财力不济,社会不稳,百姓负担加重的一大原因。朱棣意气风发,是时代与性格所铸就,而其孙采取如黄先生所言的“撤退和紧缩”的姿态,有时想来也是不得已为之。
这样看来,田赋增加,社会趋稳,也要很大程度上归结于朱瞻基收拢朱棣的扩张路线,重新回到朱元璋时期的自耕自足的状态。这也就是为什么终朱瞻基一世,最大的结点便在于从安南撤兵。此时,被朱棣赶到漠北的蒙古,如黄仁宇先生所言“分为东西两支忙于,已无暇问鼎中原”,如同前述所有给他的爷爷擦屁股的事情一样,从安南撤兵,也有着亡羊补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