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雨狮子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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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阳光下

雪后的村庄,到处都是洁白,屋顶上厚厚的,像揉好的白面团铺在了上面,雪化成的水沿着屋檐的青瓦滴下来,天太冷,没等下落便变成了冰溜子,挂在屋檐下亮晶晶的。田地里,早就白茫茫的一片,从沟脊与雪层的缝隙里,能看到还在泛青的麦苗,偷偷的躲在棉被下面滋润着,来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狮子庙的大门虚掩着,朱红漆的大门还能闻到油漆的味道,快过年了,村里专门找了刷油漆的人来重新刷了一遍,顺便让油漆工把庙里打扫了一下。大狮子的脖子里系上了大红绸子,红绸子上面系了个大大的红花,那是半年前,村里考上大学的那户人家,专门给狮子庙的贡品。

前大街上,已经早早的被勤快的人家打扫出来,露出了红色平整的路基。远远的听到铃铛的叮铛声,伴随着木梆子的敲打声,一定是邻村小李坪卖豆腐的小六子赶着驴车来了,果不其然,驴车还没停稳,就围了一群围着红绿头巾,花棉袄的妇女,过年了,豆腐是农村伺候亲戚的最佳菜肴,可炖,可炸,也可肉吵着吃,还可以和葱凉拌,容易储存又好吃不失面子。

一个提着破竹篮的人,把脏乎乎的手扒拉那些围着的妇女,嘴里嚷着:“让让,给我也来一块。”穿着花衣服的那群然看到他,厌烦的躲到了一边“这脏阿福,你不能把你那爪子洗干净啊,到处乱抓。”

再看那叫阿福的人,已经是一把年纪,棉袄上破了几个洞,棉花从洞口钻了出来,棉裤上面也脏的出奇,散发着臭味。

卖豆腐的小六子拿起赶驴的鞭子,指着他说:“大叔,我是看你可怜,前几次才赊给你豆腐的,你一次也不还我钱,还想再要豆腐,那就没门了。”

“吃你个破豆腐,那是看得起你,才赊你几次啊,别以为我没钱,我的亲戚可是在县里当大官呢。”那阿福却破口骂了起来,弄得那卖豆腐的小六子一时却不知所措了。

旁边围着棕色围巾的妇女劝解说:“再给他一斤吧,这无赖一耍上,说不定你还弄肚子晦气呢,找他堂弟要钱吧,上午他赊的张老头家的馒头,也是他堂弟给还的。“

看着步履蹒跚却又无赖的背影,围观的人直摇头,这就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地主少爷?!

太阳从云里透出来,雪水开始融化,屋檐上的冰溜子啪嚓啪嚓的掉到地上,街道上的人多了,孩子追着打雪仗,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临街的南墙边上挤满了人,有的做到马扎子上瞅着旱烟袋,有的抱着双臂站在墙根底下,还有几个人在互相的碰着肩膀,村里叫”抗膀子“互相运动着取暖。

从挨着咸水井的那条胡同里走来一个人,那人头戴蓝色的棉帽子,身穿着涤卡棉布的棉衣棉裤,外面还披着一厚厚的军用大衣,远远的望去以为复原的军官来到了村子里。倚在墙下边的人看到来人,能站的都站了起来,年纪比较大的则仰着笑脸看着那人,一个年轻一点的中年人,冲着那人走过去,搀着胳膊,嘴里说:”三娃叔,今天咋出来的晚了呢?“

三娃依然面带憨厚,从少年到老年始终未变的笑着,往日的艰苦岁月已然雕刻到脸上,道道的皱纹诉说着过去的岁月,然而眼角和嘴角的笑容却一直挂在脸庞,没有老年的世故,更没有对世事的抱怨。

“三娃叔,你这身衣服好时髦哩,看着就暖和。”旁边的小伙子羡慕的用手捏了捏那军大衣。

“这是俺小闺女女婿寄过来的,部队上的旧衣服,穿着确实暖和呢。”三娃呵呵的笑着。

“看着像个军官呢,三娃,女婿又给你寄过二锅头来了吧?啥时候让俺们几个老伙计去尝尝。”坐在马扎上花白头发的老者笑着说,仔细一看原来是老村长小树已然变成了老木头。

“上次寄来的还没喝完呢,中午过来吧,昨天大妮家的二小子过来带了一只德州扒鸡呢,来喝两口。”三娃一点都不小气,眼睛里带着高兴劲“昨天虽然没寄酒过来,你猜寄啥子来了?”

靠在墙角上打盹的牢靠睁开眼睛说:“东北三宝,鹿茸,貂皮,无了草?”

“哪有那些东西,真给了,也不知道咋吃呢?是烟卷儿,红梅的。”三娃嘿嘿的笑着,嘴里已经只剩了四颗牙齿在站岗。

“三娃叔”“三娃哥”“来一根尝尝”

年轻力壮的腿脚灵活,围着三娃的大衣伸手就去掏。

旁边年纪大的小树和牢靠就倚在墙上骂:“你们这些小崽子,给我们老哥几个留几根啊,注意你三娃叔的身子骨啊,呵呵“

东北的香烟劲大但是不呛人,会抽的人一抽便知是好烟。

一辆白色的轿车,在咸水井旁停了下来,站在墙角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

从车上下来一个小姑娘,竖着两个朝天辫子,冲着街道上的人望了一眼,突然笑着跑了过来,拉住了三娃的衣服,说:”姥爷,姥爷,我和我妈来接你和姥姥了,让你们去城里住呢。“

三娃咧着嘴笑着,跟着小丫头向回走,一边扭头给墙边上的人打招呼;“大妮家的孩子,中午大家来家里喝酒啊。”

大伙的目光随着一老一小的背影看了很久。

雪水开始融化,狮子庙的顶子上面已经露出了亮晶晶的琉璃瓦,雪水顺着檐角滴滴答答,刚开始还是一滴一滴的下落,后来干脆成了一条条的线,像雨帘一般垂到地上,雨帘的后面透过朱漆大门的门缝,石狮子威严的蹲坐在庙中央,眼睛里透着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