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香也在忙着采访。顾香是个敬业的记者。他兢兢业业地采访,认认真真地写稿,从外表看,他总是开朗地微笑着,说话轻轻的,细细的。但这些都是表象。他的心一直是忧郁的,茫然的。这和他的性取向有关,更和他的价值观有关。
顾香的性取向和价值观都处在一种激烈的矛盾之中。他的矛盾心态放在21世纪初的全球化背景下显得虽有普遍意义,但也不值一提。大家都在忙着追名逐利、声色犬马,那有心思去体察内心的矛盾?夜深人静,正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狂欢,或者只能在劳累中往死里睡,能有几个人还会扪心自问,拷问自己的良心?
顾香就不可避免地显得另类了。如果他能够旗帜鲜明地坚守自己的选择,把个人主义、利己主义和自由主义发挥到极致,那他的内心也就会平静。但顾香不能。他既不能公然地爱杨刚强,又不能全然不把父母的感受放在眼里,他只能在两者之间保持着平衡。而要保持平衡,又是那样的难。顾香现在面临的是这样的局面:遵从父母的旨意和美丽的邢妍订了婚,并决定年底结婚,但他又无法舍弃杨刚强。杨刚强倒比他看得透:香香(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杨刚强都这么叫他),这个社会对同性恋还缺少宽容,你和我说过,在中国,有500-1000万像我们一样的人,但向社会公开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的有几个?你就先和邢妍结婚吧。我们的相爱,从来都是见不得阳光的。杨刚强自嘲道:我们是地下工作者。
顾香无法做到既爱一个男人,又爱一个女人。他可以做到去喜欢邢妍,但尝试着去爱她的时候,顾香感到了困难。订婚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了,但顾香都无法做到去拉邢妍的手,更遑论去吻她了。顾香便烦得要命,便只有通过紧张的采访来遗忘烦恼。星期天,记者们也大都要休息,工商、城管、街道等部门的人员联合执法,去新村取缔无证经营的铝合金加工点,顾香便主动向记者部主任请缨,跟了联合执法小组行动采访。
铝合金加工扰民的报道媒体经常做,相关部门经常采取行动取缔,但因为涉及到复杂的利益冲突和市场需求,屡禁不绝。在各个新村,几乎都呈现着野火烧不尽,无风它也生的态势。居民的投诉电话不断打进环保局和各家媒体,相关部门也是非常头疼,最后,只能以无照经营的名义,责令工商部门牵头去取缔。
顾香如果不是全程跟踪采访,根本想像不到取缔一个小小的铝合金加工点竟然也会这么艰难。
一种情况是,行动小组还没到,经营者就哗啦啦关了卷帘门,今天不开业了,让你干瞪眼。还有一种情况是,行动小组一到,哗啦啦围来一群人,里面保不定就有到处打电话的投诉者,但执法人员真的要取缔加工点,还他一个宁静,他反而振振有词地替经营者说话:人家外地人来江山市讨口饭吃,不容易啊,家里上有80岁的老父母,下有超计划生育的四五个丫头小子,不容易啊,行行好吧,你们只知道取缔取缔,怎么一点也不想想人家明天怎么生活?江山人,厚道点吧,不就是白天的时候吵点闹点吗?白天我们尽量少呆在家里不就行了?各位乡邻大家说是不是?
围观的人里还有的就是房东,靠出租车库给人开加工点收点钱的,更加是大张旗鼓地反对了,常常是赤膊上阵,竭力阻止取缔行动。
情绪最激动当然是铝合金加工点的经营者。现在,顾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绪激动的中年汉子和他的老婆。
两人沉默着。沉默是他们唯一的回答。在现在这个社会里,他们是属于被剥夺了话语权的阶层。所有的争辩都是徒劳的,所有的抗拒也都是徒劳的。让他们在夹缝中生存,那是对他们的疏忽而不是怜悯。一旦下决心要让他们消失,那他们注定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因而,他们的脸上呈现着绝望的痛楚。
男人随手抓了一根不锈钢管,就像****一枝枪,守卫着自己的家园;女人则提了一段关卷帘门时用的钢筋,冷冷地注视着执法者。男人穿着一件肮脏的迷彩服,同样不干净的脸庞上肌肉在抽搐,便显现出一种狰狞的表情,也有了一点特种部队的味道。女人穿了件圆领的黑色汗衫,上面印着白色的花,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天气已经不热,但汗水从她额上渗出来。
顾香举着相机移动着位置,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
执法人员宣讲着取缔的理由,并严肃地指出了抗拒执法的严重后果。
男人和女人无动于衷,对峙的局面维持着。执法人员感到了头疼,一名负责人挥了一下手,几个人犹豫着上前,企图将切割机抬走。女人尖叫一声,扑过来,但她扔下了钢筋,徒手撕扯执法人员的衣服。
顾香猛拍。
男人没有帮妻子去对付执法人员,看到顾香在拍照,冲过来阻止:不许拍!不许拍!
顾香吃了一惊,躲闪着。男人来抢相机,顾香死死抱着不放。混乱中,顾香的衣服被撕坏,脸上挨了一拳,相机带子被拉断——那架上万元的奥林巴斯数码相机叭的一声,被男人摔在了水泥地上,心疼得顾香恨不得要哭。
执法行动不得不中止。行动小组负责人只得拨打110报警,寻求警方的支持。
顾香感到非常委屈,他第一个电话打给杨刚强,第二个电话才打给记者二部的主任胡天星,简短地汇报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警察还没有到,杨刚强到了。顾香想像不出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和速度从建筑工地赶到这个新村的。
杨刚强戴着红色的安全帽,也穿着肮脏的迷彩服,手上提了一把还沾着水泥的瓦刀。他仔细打量着顾香,气得浑身发抖,转身挥舞着瓦刀嚷:谁欺负我兄弟的?谁欺负我兄弟的?啊?谁?
看到铝合金店门口操着不锈钢管男人,杨刚强风一样卷过去,吓得男人赶紧往外跑,执法人员也连忙挡住了杨刚强。杨刚强回头往店里冲去,女人要拦他,被他一推就倒在了地上。杨刚强像一头发疯的老虎,在狭小的店里横冲直撞,瓦刀翻飞,桌子砍翻了,电饭锅砸烂了,加工了一半的铝合金窗踩扁了,连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也轰的一声成了碎片。
顾香喝了一声,杨刚强才住了手。
顾香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你发神经啊,怎么又乱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人家砸我的相机,你怎么就砸人家的东西啊?真不该告诉你听,添乱。
顾香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涌上的是一种感动。杨刚强捏着瓦刀,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连连认错:我太……太冲动了,我一急就管不住自己……邢妍还是从郭彩红嘴里知道顾香采访被打的消息的。想到一个180公分的大男孩居然被人打得嘴角流血,邢妍就心疼。她一下课就赶到了江山早报记者二部,办公室里就顾香一人在电脑前写稿,一回头,涂着红药水的嘴角就灿烂在了邢妍的眼前。
邢妍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顾香咧嘴笑,笑了一半,赶紧刹车,疼。说出来的话却是:没事没事,快好了。
邢妍伸手去碰他的嘴角,顾香一把挡住了。邢妍第一次被他抓住手,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顾香真的是像触了电似的,很快放开了邢妍。邢妍感到了失望。空气中流淌是顾香的味道。顾香是一个喜欢香水的男人。邢妍听他说过,顾香用的是一种叫鸦片的香水,这种具有浓郁东方香味的神秘气息强化着他的男性魅力。邢妍从来就不用香水,也不懂香水,但是她喜欢顾香散发的气息。
你忙吧。邢妍拉了张椅子,坐在了顾香身边。
顾香说:这篇稿子快写好了。你先看会儿报纸。顺手递过一张江山早报。
邢妍哪有心思关心天下大事和花边新闻,她手里拿着报纸,眼睛一直停留在顾香身上。
在邢妍眼里,这应该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挺拔,英俊,潇洒,文雅,坚毅,应该是一棵耸立在她世界里的大树,可以为她遮挡风雨和烈日,可以让她安心地躺在地上,透过斑驳的树杈数星星。邢妍愿意是一方水土,让这棵大树深深地扎根,用全部的汁液来滋养他。
邢妍渐渐地靠在了顾香的身上,她感觉到了顾香激烈的心跳。她慢慢地把自己放下去,放下去,最后,便把头枕在了顾香的腿上。
邢妍感到了顾香的战栗。邢妍的脸红了。她躺在顾香的腿上,闭了眼。
邢妍等着他的吻。但过了好久,顾香没有动静。
邢妍睁开眼,看到是面容僵硬的顾香,他的额上居然还有汗。
邢妍轻轻地说:吻我。
顾香的汗流了下来。
为什么不吻我?
顾香说:我想,我想,把吻,也留到结婚那一天……
邢妍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好啊!
邢妍想:顾香大概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如此保守的纯情男子了。
都已经谈婚论嫁,讨论新房的装潢和布置了,居然还没吻过我,这样的男人,世界少有啊。钟情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写材料。办公室还有另外一个副主任。这时候,文心悦也是才下了课,利用课间休息,在教师休息室里,拨通了钟情的电话。
文心悦在电话里会说许许多多琐碎的事情:今天早上起来一称,又长了一斤,我得减肥,不能乱吃了,要不太难看了,难看了谁要我啊?我早上就只吃了点牛奶,还吃了一只苹果。
钟情笑:那饿不饿啊?
你不说还好,哎呀,真是饿了,肚子在叫。我还有一节课要上,这可怎么好啊。得,我赶紧喝杯茶垫垫肚子。刚才已经上了两节课了,听力,那一帮学生,笨,笨死了。不知道他们读中学时是怎么学的英语,哑巴英语,什么也听不懂,气死我了,气饿我了。
钟情大笑起来:你就从ABC教起吧。文心悦突然住了口,话题一下子转到钟情身上了:你在忙什么啊?我能忙什么?写材料,乱七八糟的。快好,下午就要用。你想我吗?嗯。什么嗯?嗯啊。什么时候来?你说马上就来的?我要你明天,最迟后天来看我。文心悦霸道地说。钟情叫起苦来:我得找个机会,我得有时间,我可不是随便说走就能走的。要不你来?
我也没时间,我也要上班。
我尽量好不好?我尽量抽空安排一下。
文心悦开心地笑起来:别骗我,骗我就不理你了。我马上要上课了,吻我一下。快点。
钟情对着话筒不作声。办公室里有人,他哪儿敢明目张胆地对着话筒咂嘴啊?只好嘿嘿地笑。为什么不吻我?不方便。
文心悦沉默了。只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然后,她就挂了电话。文心悦的胃突然抽了一下,疼得冒出冷汗。为什么我的爱情见不得阳光?走进教室,望着黑压压一片的青春面容,文心悦的脚步都有些飘。钟情放下话筒,发了一会儿呆,又在键盘上恨恨地敲起来。自从秋水跟着郑中从事安利之后,******算是解放了。看到秋水在忙碌,看到秋水的脸上又泛出了红晕,看到的她的眼睛里又放射着充满活力的光华,******的心终于宽慰了许多。
进入秋季,床上用品的销售进入了旺季,为了让每一个专卖店都货源充足,每一张订单都做得万无一失,******是操透了心。
即便是这样忙碌,晚上,******躺在床上,还是无法压抑身体的冲动。和秋水尝试着重温了几次旧梦,秋水虽然没有旗帜鲜明地举起抗日大旗,但基本上是在消极应对,******长驱直入,如进无人之境,片刻之间就占据了半璧大好江山,感到的是寂寞到极点的冷清和淡出鸟来的寡味。几次下来,******自己也生出了惧怕和失去了侵占的冲动及兴趣。实在难熬的时候,只得自己悻悻然躲在卫生间里用手来解决,一下子回到解放前。将窝囊到如此悲惨地步的情形悄悄说给钟情听,钟情笑得肚子都疼。
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只有找任菲菲解决。但和任菲菲约会也不像以前那么方便了,因为滨江县的那个小老板秦强华也常常来,有时候一连数天都住在任菲菲的家里,害得******都不敢打电话给她。
陪客户吃完晚饭,那位来自东北的大汉提出要见识见识江山市的姑娘,******便带他来到本市最豪华的江韵洗浴休闲中心。
这种洗浴休闲中心往往是放大了的洗头房,服务早已是很普遍了。在中国的许多地方,地下易场所和农贸市场、药房、便利店一样以一种令人尴尬的常态非正常地存在着,强硬和严厉的打击在现实的需求面前显得异常的疲软和无力。******在性的追求上虽然开放,但他自恃大学毕业,多少也算个儒商,不能和那些爆发户同流合污,纯粹的皮肉交易他一直是嗤之以鼻的,他追求的是一种多多少少得添加点感情的男女关系。当然,和马晓青的交往给了他的理念以极大的冲击。但在这一信念没有崩溃之前,******是不会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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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了一个长得很结实的女人来给修脚、做脚摩。女人照例声称自己是江都的,江都的修脚行当已成名扬四海的产业,按摩的手法、力道恰当好处,******在龇牙咧嘴中享受着放松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