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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纸鸢(1)

她在黑板上画下一只纸鸢。

水彩细细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当颜料的色彩干透之后,一个完整的图案出现在了眼前,那是一只蝴蝶纸鸢。色彩斑斓的,极为好看。粉笔几下划出一条长线和一个线轴,可是,却没有人拿着线轴,仿佛那纸鸢是在玩乐结束之后,放在地上的。后来,粉笔划出的长线变淡了,慢慢的被磨去了一段,这纸鸢,就好像是断了线一般。她总觉得还会展示很久,所以一直不急着补上。天气暖了,空气也似乎干燥了,颜料里的水分少了,有些位置的颜料就剥落了下来,线条不再流畅,色彩也黯淡了,那纸鸢也就不那么漂亮了。当她想要将那些颜料补上的时候,老师却告诉她,要画下一期的内容了,这一幅要擦掉了。

她拿着那面黑色的镜子,发愣。

她发现了这面镜子的一个新功能,当她无聊的时候,她就会对着镜子,跟冥嫣聊天。在镜子里,她可以看到冥嫣。背景都是一样的,只是有的时候她是坐在那里喝茶,或者吃甜点。冥嫣的生活极为悠闲,似乎从不见她做什么工作。“就是因为她是大人么?”安然这么想着,可还是愿意时不时的跟她聊两句,以至于有时候她的同学总觉的她在犯花痴,没事情就照镜子。

“怎么又发愣了?”其实镜子是发不出声音的,可是安然能听到冥嫣在说什么。或许这算精神交流?其实也不奇怪,有妄城这个地方,有冥嫣这样的人,也就没什么是很奇怪的了。安然看着镜子:“没什么,只是无聊而已。又要画下一期的内容了,本来还想把这一期的纸鸢补一补的。”“纸鸢?”冥嫣似乎对这东西很感兴趣,于是安然就拿着镜子走到了黑板前。“觉得怎么样?”冥嫣笑笑回答说:“不错,很好看。”顿了顿,接着说:“你所画的,很符合它原本的命运。所以是否需要弥补也不再重要。”

“怎么说?”安然也来了兴致。

“难道不是么?纸鸢的一生就是这样。选择有两种,一种是永远被束缚着,可以飞上高空,飞入云霄,却依旧不得自由——它的身后有一条长长的线,永远牵制着它,这样飞翔,哪怕再远,也会有尽头。乐于反抗的,或许会挣断那根线……没错,这样确实得到了永远的自由,至少不会再有一根长线束缚,可是,它的一生就永远被风所控制。它可以拥有永恒的自由,可是再也回不了家。在风暴中,它会慢慢破败,就好像你画的这个纸鸢一样,黯淡了色彩,变得陈旧,最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安然忽然想起,在那个血族的故事里面,最后消失无踪的骑士。或许他也是一只纸鸢,不过,他是自愿逃离那个有着悲伤回忆的地方。多少还是应该会有些不舍的吧,只是悲伤的回忆比不舍更加可怕。

黄昏的时候,她走在了放学的路上。

“小姑娘。”旁边那条不见阳光的巷子里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大脑快速筛选,同时回头……是平时每天早上都会看到的先生。在这个时候看到他,安然觉得有些意外。“有什么事吗?您怎么在这里?”年轻的先生摇了摇头,说:“要不要进来坐坐?我准备了点心。”先生有些答非所问,安然看看时间,似乎还不算太晚,而且,她也有些饿了。“好吧。”她跟着先生走进了那个黑暗的巷子。虽然她很清楚,在这样的一个时间跟着一个几乎完全部不熟悉的人进入这样一个地方是很不安全的事情,但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位年轻的先生。

那条巷子很长,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好像那夜,冥嫣带着她走向那个平静的如同镜子一般,没有一丝波澜的巨大池子。她跟在那位先生身后,一如既往的在黑暗中踉跄。而那位先生,却如同冥嫣一样,稳稳的向前。“为什么你不会被绊到?”安然如同那日问冥嫣一样的发问,然而先生的回答,却非常的熟悉。“因为,我本就属于黑暗。”突然,走在前面的先生停住了,她没有注意,险些撞了上去。“对不起。”有些尴尬。而年轻的先生似乎在身上摸索着什么:“没事,是我不好,停下的时候没有告诉你。”接着,他掏出了一个东西,似乎是一把钥匙。转动了几下之后,他推动了那扇门。

“吱呀……”门,打开了。老旧的木门发出了严重的抗议,似乎在诉讼它即将破败到无法使用。屋子里面依旧是一片黑暗,并且散发出淡淡的水汽的味道——她可以感觉的到,这个屋子似乎常年不见阳光,所以潮湿的很。这次她学聪明了,没有马上跟着进去,万一再撞到点什么,就不太好了。“擦……”一阵划火柴的声音,随即几根蜡烛便被点亮了。微弱的闪烁的光亮,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似的。“你不习惯这么暗,是吧?”她尴尬的点点头。先生拿着烛台,从角落的位置翻出一个罩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看着很轻。半透明,许是原来是透明的,但是落满了灰尘。

灯罩罩上了,屋子里忽然亮堂了许多。也不知那个不起眼的灯罩怎么会有这样的魔力。安然打量着四周,这种装饰很少见,却也让她感觉有些熟悉。一切的直觉都指向了冥嫣——那些东西,那种语气,好像都是冥嫣用过说过的。“请坐。”先生拉开一旁一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椅子,极其绅士的说道。她坐了下来,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她这样的猜测其实是一种试探,完全没有任何的根据性,不过是随便猜猜罢了。可似乎这种猜测,是正确的。

“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她点了点头,年轻的先生自顾自的说开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安然的表情,慢慢的改变。

“很多年前,这是我还在家乡的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我迷上了一个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也许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开头,可是就是这样。在我看来,那个女人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高贵,优雅……也许你们会觉得她的容貌不够漂亮,可是那样的气质和神秘感,是我见过的女人当中唯一的。其他人都做不到。我深深的迷上了她。我独自研究了很久,可依旧觉得迷茫——那个女人总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出现,一个人微笑。我从未在她的生活里看到过第二个人,你也可以说是我窥(==)视了她很久。我知道这样并不是好的行为,可是却始终控制不了。我想我是爱上她了。

因为这样,我每天徘徊在她必然会去的地方附近,日子久了,没有路的地方也被我踏出了一条道路。终于,我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很老土的办法——我故意遗失了一样东西在那个地方,我确信她会捡到,然后在上前向她讨要。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我似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好多意料之外的东西——悲伤,讶异,无奈……这都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看到我颈上的项链时的反应。我一直觉得,她看什么都很淡薄,可是,她居然主动开口,问我能不能把那条项链送给她。虽说我觉得很惊讶,但也觉得很高兴。所以当即就把坠子送给了她,还邀请她参加家族的晚宴。

其实,本来我是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面的,家庭条件极好。晚宴的时候,我的父母也对她非常满意,可以说是赞不绝口。无论是礼仪还是气质或者是安静的性格,都是我父母极其喜欢的。可是,我从她的眼里依旧看不到任何一点波澜,似乎并不是非常的开心,但也不算生气之类的。我不明白,但是也没有多想。毕竟,她也有一个极好的出身,要保持矜持是肯定的。可是,当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家族里面辈分最高的老人将我叫到了一旁,说是有事情要告诉我,要我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当他告知我他所要说的话的时候,我表示完全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他说,她会给我以及我的家族带来巨大的灾难。他说,要我快点离开她,以免祸害了整个家族。老人家的话,当时我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呢?可往往,老人家是对的。这是在后来我才知道的。长辈见劝不住我,便自己带着几个随从离开了。那夜,其实是满月。我曾经听过在满月之夜会发生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可是,我自己从来不曾遇到过。或许,在我的概念里,不曾出现,便是不会存在,其实则不然。

她主动提出要在这里留宿,我答应了。可是,进入房间之后,我只感觉脑袋后面一震,便没有了知觉。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周围的血腥味一起提醒了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

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特别是当我知道那条项链对于她的意义之后,我更加不怪她了。只是,我实在是无法面对那个地方,我的家乡,哪怕那里再美丽,哪怕我再舍不得,还是要离开那里。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过一点。曾经家的所作变成了一片废墟,这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事情,只是因为我的不相信,害了所有的人。可是,我这样离开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去了——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我就是一只飞出高高围城的纸鸢,线断了,也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先生的话终于说完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卸下了些许的包袱。而安然,则在一旁听的愣了神,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关于血族的故事,终于在这个地方有了一个结局。并且她真正的见到了其中的一个当事人。也就是说,那个看似不存在的地方,就是他的故乡。沉默的坐了好久,看着烛火摇曳,一滴滴的烛泪滑落,掉在了桌上。半晌,她说:“你说的这个故事,我听过。先生,不,应该是,骑士大人。”他听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惊讶,而是平静的看着她,说:“不要怀疑那里的存在,那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或许也会有跟你一样的人,在无意中打开那里的门。可是,我回不去了。如果你有机会,看到跟这画上一样的坠子,请替我转告那个坠子的主人,我从来没有怪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