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耳啊,夫人!似这种事关全家性命的大事,无论怎么谨慎也不为过呀。”麻秋说:“万一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听去了,不要说全文,哪怕是一句半句的,弄不好都会引来杀身之祸啊!”
“为妻完全理解老爷的担忧。也请老爷理解为妻的爱女之心,俗话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绵袄’,她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啊!若再不放她出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熊碧霞说着,忍不住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好了,好了,别哭了好不好。人家都说我麻秋粗暴、残忍,铁石心肠,可是,我就是怕看见夫人流眼泪。”麻秋说:“我放了琼儿还不行么,明天一大早就放。不过,夫人必须确保琼儿不要再信口开河地谈论皇上,也不再去干涉我和石副将的政务、军务。”
熊碧霞破啼为笑道:“老爷请放心,琼儿那里有为妻呢。我保证她不再干涉你与石将军的军、政大事。也保证琼儿不再谈论与后赵皇帝有关的事。”
第二天清早,雨还在继续下着,麻秋一大早就在夫人的催促下,亲自上绣楼去解除了对麻姑的软禁。
麻姑一见到母亲便扑到她的怀里“哇……!”一下哭出声来。
熊碧霞一边陪着麻姑流泪,一边向麻姑解释麻秋的难处、麻秋的担忧和麻秋的一番好意,一片苦心。
听了母亲的解释后,麻姑慢慢地来到麻秋身边,乖巧地说:“父亲大人,女儿不会怨恨你的。”
“真持不记恨么?”麻秋问。
麻姑说:“当然是真的。”
麻秋又问:“为什么不记恨于为父呢?”
“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一点点,一定要省着用,少装一分记恨就多装一分欢乐啊!”麻姑说:“不过,女儿还是要劝父亲大人,不要把筑土城的事情看得太重,其实,无论是作为一位将军,还是作为郡守,最重要的还是要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为自已、为国家筑起一道防御之城。”
麻秋皱着眉头说:“你妈妈也经常在为父的耳边念叨,说老百姓的心目中那道城其实只需用九个字便能筑起来对吧?”
“这九个字就是爱百姓、重教化、重孝道。千万不能为了那已经不足两里长的土城,而伤了西阳百姓的心,累垮了西阳百姓的身体啊!”麻姑接过话头道:“琼儿送父亲大人一句话:‘留此一邑黎庶,为日后种田纳赋之民’!若是父亲大人能暂宽此日民工之命,将来百姓感恩,踊跃输赋纳粮报效,其力无穷啊!”
被关了一夜的麻姑,见面后的话虽然不多,却深深地触动了麻秋的心灵。不过,麻秋仍然是皱着眉头对麻姑说:“女儿的话为父记住了,为父的话你也一定要记住。”
“父亲大人至今还什么都没讲呢,你让女儿记住什么呀?”麻姑有些莫明其妙地反问道。
麻秋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为父想要你记住的,便是你妈妈马上要与你讲的……”
麻秋走后,熊碧霞原原本本地向麻姑转达了麻秋的意思。
麻姑的软禁被解除后的当天下了一天雨,麻姑也思考了一天对策。
“既然明里帮不上忙,我何不在暗中助民工们一臂之力呢?”已经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的麻姑,经过一天的深思熟虑后,决定采取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来解除民工们的过度劳累之苦。
麻姑的所谓特殊方式并非突发奇想,而是触景生情的的产物。原来,五天前麻姑的堂舅熊麻衣,被“监工”和官兵强行“动员”到县城来参加筑城工程时,一心惦记着麻姑的堂舅妈,正好借这个机会抓了一公一母两只鸡让堂舅带到郡府衙门来给麻姑吃。
妈妈熊碧霞第一天就将那只老母鸡杀给大家吃了,第二天准备杀那只小公鸡时,却被父亲给拦住了。麻秋说:“夫人,这只公鸡还是留下吧,留着多养些日子,等城墙筑好了再杀……”
俗话说:“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尽管麻秋没有把话说完,那言下之意显然也想要听鸡叫起床,免得起晚了不太好。不过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一留还真留出故事来了。
第三天,也就是是留下小公鸡的第二天,便发生了麻秋打女儿、关女儿变故。第四天又发生了麻秋对女儿解除软禁和麻姑思考对策的事儿。因为下雨,麻姑一上午都没有出门,眼看就要吃午饭了,也没有想什么能够既不惊动父亲麻秋,又不惊动石传力的好主意来。麻姑正闷闷不乐呢,“喔……喔……喔……”突然一声鸡鸣,吓了她一跳。
“这公鸡怎么会在中午打鸣呢?”当麻姑从“吓了一跳”中回过神来时,立即去向母亲请教。熊碧霞说:“鸡叫午啊。公鸡一般每天叫两次,一是子时,一是午时。一般情况下,每个时辰都是叫两遍,子时上四刻叫一遍,下四刻叫一遍;午时也一样,上四刻,下四刻各叫一遍。二者之间的区别是子时鸡叫谓之‘司晨’,而午时鸡叫谓之‘叫午’,”
“啊,我明白了。”麻姑一边说,一边走出了母亲的的卧室,当她再次来到鸡笼旁边时,公鸡再次“喔……喔……喔……”地叫了起来。“喔……喔……喔……”活泼的天性促使麻姑自然而然地学了一声鸡叫,并在心里默念叨:“如果公鸡能够早点叫,让民工们早点休息该多好啊?”
也不知是因为这一年来多次的月形塘村之行让麻姑学鸡叫的本领非同一般,还是偶然的巧合,反正是麻姑学鸡叫的“喔……喔……喔……”声刚落,那只因初到生地而至今被栓在鸡笼前的公鸡,又“喔……喔……喔……”地叫了一声。
“难道是我的模仿声引起了鸡的共鸣不成?”麻姑的脑海里刚刚闪过这一念头又立即自我否定道: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可能呢?不过,也说不定,我在舅舅家学鸡叫时,村里的小姐妹们不是都夸我学得特别像么?那就再试试吧。麻姑为了检验自己学鸡叫的本领,这一次特意将学鸡叫的节奏改成了“喔,喔,喔——”
奇迹发生了,她那里叫声刚停,那只公鸡居然模仿着麻姑的节奏“喔,喔,喔——”叫了起来。麻姑高兴大喊一声:“我——有——办——法——啦——!”喊完之后,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捂住自己的嘴巴回房去了。
麻姑终于找到了一个解除民工们过度劳累的有效方法,那就是学鸡叫,说得准确一点就是通过自己模仿鸡叫,而引发各家各户的鸡叫。因为石传力的“约法三章”里面的“第三章”就是“从卯时起床,干到鸡叫头遍收工”。只要鸡一叫,民工们就可以获得提前休息的机会了。
两天后,雨停了,筑城工地再次开工。这天夜晚,刚交二更不久,麻姑就悄悄地来到鸡笼旁,轻轻地学着公鸡叫了一声:“喔,喔,喔——”笼里的公鸡被叫声惊醒了,也昂着头,啼叫起来:“喔,喔,喔——”阎家河的其他公鸡听见了,也都跟着啼叫起来。加夜班的民工们听见鸡叫,忍不住兴奋地大叫:“收工啦!”
第二天是这样,第三天也是这样,民工们没想到这是麻姑帮的忙,有些民工甚至高兴地说:“这想必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在保护我们吧?”
公鸡提早打鸣的事引起了石传力的注意,他怀疑有人在其中捣鬼,便私下里找了几个官兵,让他们想办法查出这个学鸡叫的人。
公鸡提早打鸣的事也引起了麻秋的怀疑,因为每次鸡叫都是从郡府衙门周围开始的。于是,麻秋暗中监视麻姑,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怀疑。麻秋很恼火,当天夜里麻秋便对妻子熊碧霞说:“夫人你当初让麻秋放了琼儿时,不是说过保证她不去干涉我与石副将的军政事务么?”
“说过呀,又怎么啦?”熊碧霞反问道:“琼儿只不过是和去年冬一样,采集了一些能够迅速消除疲劳,恢复体力的草药,煎好煮好放在茶水里给民工们喝么?”
“那是白天的事,到了夜晚,夫人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吗?公鸡提早打鸣的事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我发现每次鸡叫都是从郡府衙门周围开始的……”麻秋说:“如果让石副将手下的人发现这件事是我们的女儿干的,人家会怎么看待我这位上司?如果让石副将的人抓住了,你让他们怎么办,又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办?”
“老爷,不必再说了。”熊碧霞打断麻秋的话说:“请老爷放心,这件事一定不会是我们的女儿干的!”
“但愿如此吧。”麻秋不冷不热地说。
连日来,石传力手下的官兵一直遵照他的命令,表面装做监督民工,暗里却在寻找学公鸡打鸣的人。两天过去了,毫无进展,石传力将他们狠狠的训了一顿。第三天半夜时分,官兵们突然发现在阎家河镇的东南角的一间民房后面有鸡叫的声音,官兵们立即疯狂地围了过去。眼看就即将得手时,突然一阵狂风刮来——飞沙迷眼,飞石打脸,官兵们呆呆地站在那里谁也不敢动,有人隐约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风沙里一晃就不见了。
他们连忙把这件事告诉了石副将。刚开始石传力大为光火地将他们臭骂了一顿,冷静下来后,石传力又想出了一个更巧妙,更有效的办法,他说既然模仿鸡叫者是单身女子,你们完全可以分成两个人一组,甚至一个人一组在县城内外多处布控,一旦发现了学鸡叫的女子,如果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把她抓住就抓,否则便采取跟踪的办法,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是谁的女儿或者是媳妇,只要把她的底细摸清楚了,就等于是已经把她抓住了。
“高明!石将军的这个办法实在是太高明了!”石传力手下的四名“监工”从心底里敬佩顶头上司,并认真按照石传力的意图,精心设点布控,守株待兔。
麻姑也明白父亲、石将军这样做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其善良的本性让她不忍心看到民工们那样连日连夜地干,再加上麻姑的恋人梅继文的职业是草泽郎中,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后不久,梅继文便告诉过麻姑,无论是什么人,那怕是一年忙到头都没什么,最可怕就是一天累过了卯的道理。再加上,麻姑那与生俱来的养生之道,也告诉她“从卯时起床,干到鸡叫头遍收工”的施工方法无异于杀鸡取卵。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麻姑夜晚学鸡叫,白天却向民工们解释麻秋和石传力这样做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麻姑之所以主动为一向不太喜欢自己的父亲辩解,是因为她在学鸡叫的同时,想起了“将军哥哥”冉闵曾经给她讲过的一个《得理饶人》的故事。
故事说,《论语·子路篇》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一个叫叶公的人,有一天跟孔子说:“我们乡里有一个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别人的羊,他主动告发了。”孔子听了就回答他说:“在我们乡里这样做不叫正直。我们是父亲隐瞒孩子的过错,孩子隐瞒父亲的过错,这样做人自然就正直了。”孔子的原话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冉闵说他初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心里很纳闷,认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是以个人的私情来混乱众人利益的,但是,经历了更多的事情后,便逐渐了解到孔子是在严肃不苟的法律之外,坚持着“人情”的意义。冉闵说,自己关心的是“事”,孔子关心的是人。法律关心的是平等公正,道德关心的是人格的健全完美。
如果事事诉诸于刑法,受审判的人、受惩罚的人、审判别人的人、惩罚别人的人,就已经在一个不健全的世界中了。
那么,父亲为儿子隐瞒,儿子为父亲隐瞒,父子互相隐瞒,怎么就是“直在其中”呢?这说明孔子与叶公对“直”的看法不同,讨论问题的出发点不同。如果从“事实”判断考虑,父亲偷羊是“事实”,儿子告发就是揭露和证明这一“事实”,当然是“直”,这正是叶公的立场。孔子则是从“真情实感”出发考虑问题的,在他看来,儿子对父亲的真实情感远远超出偷羊这件“事实”本身,也超出了告发和证明父亲偷羊这种行为,虽然隐瞒了“事实”,其中却有“直”在。
麻姑为父亲“辩解”也招致了民工们的误会,有人说她与麻秋是一丘之貉。麻姑的恋人梅继文则出面,从儒学的角度为麻姑说话。有趣的是,梅继文给大家讲的与麻姑想的竟然是同一个故事。梅继文在讲完《得理饶人》的故事后分析道:在这里,孔子所理解的“直”,显然是指作为儿子内心不可隐瞒的真实情感,并不是对偷羊这件“事实”的指证。孔子决不会否定偷羊这件“事实”,恰恰相反,他正要通过偷羊这件“事实”本身,说明情感的真实性和重要性,说明人的最本真的存在就是情感的存在。从这里很可能引申出另一个“问题”,即所谓“情”大于“法”,还是“法”大于“情”的问题。
其实,这是两类不同性质的问题。“情”有“情理”,“法”有“法理”,如果当二者发生矛盾和冲突时,个人有选择的自由,叶公选择了“法”,而孔子选择了“情”。
在“情”与“法”的冲突中,孔子选择了“情”,他当然是负责的,所谓“父子相隐,天理人情之至也。” 从这里并不能简单地得出结论说,孔子是反对法治的。从历史角度而言,孔子时代是比较自由的,比如在“情”与“法”之间可以选择,不像后来的****社会,忠孝不能“两全”时,只能有一种“选择”,不能有两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