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枭早早醒来,在湖蓝色的天空下静静地喝着清晨的第一杯茶。
白帝比他起得还要早。此时他早已在凉亭泡好了茶,坐在他的对面。
“昨晚我从拜月楼那里打探到了一点消息。”枭说。
“是什么?”
“阴谋。”
“什么阴谋?”
“我不知道。”
“哦。”白帝没有抬头看枭的眼睛,此时的他已经穿上了盔甲,整装待发。
“你要去哪?”枭问道,心中突然升起疑云。
“去蓝国。那边有一场叛乱要去平定。”
“这是不是盖米尔的命令?”枭问。
白帝蓦地回过头。“是啊。怎么了?”
“不要去,千万不要。”
“为什么?”白帝手中的动作没有停。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是么?”白帝哈哈大笑。
枭眉头紧锁盯着他。
“这是任务,如果不去的话,人民会认为我是赛伦国的叛徒。再说,我也不会做缩头乌龟的。”
“你难道不是叛徒么?”枭无力地反驳。
“话虽然这么说。宫廷里的大臣们却不这么认为我是叛徒,赛伦国的人民也不这么认为。倘若我真的不去,外面的人就真的会把我当做懦夫、塞伦国的叛徒。”
“可是,你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个陷阱吗?”枭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看见白帝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
“你在为我担心?”
枭愣住,没有作答。
“放心,塞伦国的大将军不会有事的。”
“我是认真的。管政还有伏海,他们正计划着权倾朝野,而你正是他们目前最大的障碍!”
白帝没有吭声。氏夭塔说的是对的,可是,此行已成定局。倘若不去,盖米尔会立马怀疑自己的立场。如此一来,府上的这些人就……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白帝拜托道。
“什么事……”
“我不在的时候,不可以到处乱跑,我要你保护好府上的人,你的师父,还有其他人。”
“你还是决定要去?”
白帝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地走出门口。
“大将军!”此时门外早已集结了圣府的大批部队,枭顺着门口望去,只见一身戎装的蓝鸟正恭敬地在门口迎接。
枭清楚地看见,当扶白帝上马时,那个叫做蓝鸟的人不敢抬起头看他的眼睛。
“走吧。”白帝对蓝鸟说。
蓝鸟的心砰砰直跳,脑中也陷入了回忆……燃烧的熊熊火线中,一头深灰色长发的少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在他面前,盖米尔的咒语深深地刺穿了欧斯王的心脏……
从那以后,一头灰色绸缎般的长发变成了如雪的丝绦,他再也没有听见白帝纯真的笑声。
即便是在那种悲惨的场景下,这个少年还是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在破碎的宫殿里侍奉起新的主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叫过一声委屈;在那个山河破碎的夜晚,他失去了已拥有的和即将得到的一切,他的王位,他的手足,他的江山……
“在这个世界上,叛徒是永远无法立足的。一次背叛,便终身背叛。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能抹去因为他的不忠而染上的肮脏印记,即便逍遥一时,也不可能长久存在。”
那是他对所有身边的人说过的话。
而他自己,则不知疲倦地在一个被黑暗完全侵蚀的王国里讨伐着,征战着,拿下一座又一座别人望而生畏的城池,最终成为了人人皆知的大将军。但是,被光环照耀着的他,却不愿将内心的想法告诉任何人,哪怕是身为叔父的蓝鸟自己。渐渐的,他变得冷酷无情而且不可捉摸,脾气也开始反复无常。没有人敢同他一争高下,即便如此,一旦得到陛下的命令,他便毫不犹豫地出现在战场上,百战百胜……
“蓝鸟。”白帝的声音打断了蓝鸟的思绪。
“哦,大将军。”他很不自在地应声道。
“你看上去很没精神。怎么了?”
“啊……我,我没事,大将军。”
白帝奋力扯了下马缰,领着大部队朝北方进发。
朦胧的月色下,玉笑一个人对着池塘发呆。
深邃的苍穹宛如平镜般的大海,海上散落的星辰便是银河。将军府内,池塘边上生长着迷人的花草,那些会唱歌的植物此时正低声吟唱,倘若一直盯着那澄澈的水面,就会不知不觉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梦里的人们清醒着,现实的人反倒做着梦……”
玉笑仿佛听见一个空灵的声音从那池塘深处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如此空灵,如此清晰,却又遥不可及。
“听见什么了?”牧谣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可能是错觉吧……”玉笑说。可是当她回头望着池水时,仿佛还是能看见一张脸在水中若隐若现。
“你还好吧?”牧谣担忧地望着玉笑。
“啊。没事。”玉笑含糊道。“只是,突然觉得很凄凉。”
至于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独自一人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一定非常怀念以前的时光吧!”牧谣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脸上突然多了层忧愁。
“这里,或许曾经是个人间仙境?”
玉笑的一番话让牧谣陷入了沉思。
“是啊……我和哥哥从小就在宫里长大,那时,我们天天去山上采药,晚上回来后就聚在一起捉这些小蛊玩。”
“小蛊?”
“就是这个,你看!”牧谣说着伸出手来。玉笑看见一只长得很像萤火虫的小飞虫正安详地睡在那里。
“它们不咬人么?”玉笑好奇,但也忍不住想摸摸看。
“会的呀。不过哥哥很厉害,总是可以把它们调教得很听话。”
“你们真幸福,我做梦都想有个兄弟姐妹。”玉笑的语气是羡慕的。
“是啊。那时的生活无忧无虑,直到盖米尔的到来。”
“他?”
“就在欧斯帝国结束的前一晚,我发现哥哥死在那些士兵踏过的院子里。”
“什么?!”玉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牧谣的哥哥,不就是将他们带到这里的木寒?他不是……?
牧谣似乎看出了玉笑的疑惑。
“没错。哥哥死了。我伤心欲绝,当即吞下了新鲜的毒玉兰。”
这么说,连牧谣也……?
“是的,我也死了。”
“可是?”
牧谣莞尔一笑,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在池塘边的树梢上。
“你瞧,地上没有我的影子!”牧谣开心地说着,玉笑目瞪口呆。她望了望地面。果然,稀疏的树叶在地上投下交错的树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那他真的已经……死了?
而树梢上牧谣的笑容,让玉笑感到她仿佛并不在诉说自己的死亡,而是在说,看,今天的月光多美!
牧谣坐在树梢上伸了伸懒腰。“当时的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所以我们去找到了祖女。”
“祖女?”
“对,就是她。我和哥哥灵魂出窍后离开王城一直走啊走,直到走得累得不能再走了。这时,祖女就来了。”
玉笑听着树上的牧谣说着这一切,顿时感到脑海都空了。
“祖女把我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让我们恢复了形体,只不过再也不能进入轮回。”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两人永远陪在祖女身边作为回报,而哥哥也答应了。这样也好。尽管不能从过去中解脱,但重要的是,我又能和哥哥重逢了!”牧谣欣喜着这样的境遇。
玉笑抬起头望着月亮,双眼微微的湿润了。
“所以你们找到了枭,并且照顾着他,正是祖女的意愿?”
“正是。”牧谣深吸一口气从树梢上飘了下来,“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战胜盖米尔那个魔头,让塞伦国变回从前的样子!”
玉笑做梦也没想到,这些话竟是出自一个死去十年的人之口。而那个可怜的女孩,此时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笑容璀璨。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走进汉华唐时看见的那一对仙人般的兄妹,原来竟是两个冤魂。
玉笑不敢想象是怎样的执念和牵绊才会让两个孩子做下这样的决定:宁愿抱着过去痛苦的回忆和一息残念存留在这世上,也不愿消散在宇宙之外。
那是世人无法想象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