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本我、自我和超我
——驯服的矩阵二号
“我要见矩阵。”返程中,16节号飞船刚刚结束曲率减速,阿伦就通过随舰智子向舰队司令部表达了这个意向。此时按照母星时间,已经是光速纪元(第288纪元)253250时,地球威慑纪元56年。
舰队基地联络员有点儿为难:“这恐怕不行,现在矩阵直属于最高统帅部,第二舰队司令部没这个权限,不过我们会把您这个请求上报统帅部,请耐心等候答复。”
“没关系,”阿伦说,“我们的飞船现在才刚刚开始常规减速,还有10000个三体时才能回到母星太空港,我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统帅的同意。”
矩阵二号是个功能强大却又不乏幽默感的家伙。受它遥控的16节号飞船在MX360区域掉头返航时,因为飞船速度低、与母星世界的量子信息通道很流畅,除了满足亏空试验的数据传输所需以外,还有不少的带宽剩余,于是,它趁机借助智子传给飞船一些技术资料,其中就包括自我介绍的部分,那是一本电子书,书名叫《二号的自白》。
书的前言这样写:“亲爱的读者,您好,当您翻开这本书的时候,一定要提前确立这样一个信念:尽管书中每一句话都是可信的,您还是必须提醒自己当心,因为那些给自己写书立传的人,通常都是疯子。——矩阵二号雅正。”
书中详细记录了矩阵二号的研发过程,正是通过阅读这本书,阿伦获悉了矩阵二号的身世。
一切还得从原来的“球面人机互联网”矩阵说起,在16节号出发后不久,因为光驱号矩阵的暴走问题迟迟不能根除,统帅部最终忍无可忍,就对其下达了限期撤换人列矩阵的最后通牒。这一狠手拿住了光驱号的命脉,几乎将其逼入绝境。光驱号多方疏通,均告无效,正当总工程师何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救星出现了,这个人带来的一个点子,不仅挽救了矩阵计算机的命运,还使之发展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矩阵二号在书中说,这个人“很给力”:就是这个人给出了矩阵二号的理论模型,从而使矩阵计算机脱胎换骨、浴火新生。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人居然不是理工专业出身的,至于计算机设计方面,他更是个绝对的外行。
但他从事的职业却和现代的信息处理技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侦探学。
这个人,就是母星世界的侦探执政官。
侦探执政官给光驱号带来的点子是地球上的精神分析学,因为职业习惯,他对地球世界这类“读心术”很感兴趣。他拿出了弗洛伊德的人格三层次理论,说,我们的矩阵之所以会暴走,是因为它在部分功能结构上模仿了地球人的生化脑,从而出现了“本我”意识,但是相比生化脑,矩阵在结构上还缺少某些“附件”,导致“自我”意识和“超我”意识的缺失,按照弗氏理论,矩阵这种人格结构上的失衡必然导致“本我”意识失去制约、恶性膨胀,这就是暴走。
针对这种症结,侦探执政官开出了处方:只要在矩阵的球面自反馈结构(“本我”)的基础上,再添加两道与之并列的独立运算结构单元(“自我”和“超我”),实现“本我”、“自我”、“超我”的三元制约平衡,就可以将暴走导向所需方向,从而实现“可控良性暴走”。
侦探执政官说的,就这么多。
但这些已经足够了。
因为它指明了正确的方向——三元人格结构。
根据这个理论模型的描述,光驱号背水一战,开始大胆采用最新技术,重新设计矩阵计算机。为了达到最佳性价比,新型矩阵在主体设计方案上依然沿了用球形结构,不过与原矩阵的单一球面结构不同,新型矩阵由球心到外壳,在逻辑结构上总共包含超我、本我、自我三个壳层,每一壳层都列为一个独立的运算单元,以求实现三元制衡。
具体到各壳层的构建上,完全是以弗洛伊德理论为指导:本我单元要坚持“快乐原则”,体现贪婪性和扩张性;超我单元要坚持“完美原则”,呈现恪守准则、严格自律的特性;自我单元要坚持“现实原则”,负责协调本我单元和超我单元的矛盾冲突、实现二者的兼容。
从工程技术学上来说,这种结构的计算机其实已经不再是巨型光脑,而是极端仿生的“生化脑”,建成后,不仅能使三体社会从此摆脱矩阵暴走的困扰,其本身还能成为一个研究地球人生化脑运作规律的良好模型,对于吃过“面壁计划”大亏的三体人来说,这里面的重要意义可想而知。
正是这一点,使统帅部重拾对矩阵的信心,放宽了整改期限。光驱号深知机会的来之不易,为了将弗氏理论完美地体现到计算机硬件设计上,全体工程技术人员绞尽脑汁,仅寻找最佳功能载体的过程就花费了近30000个三体时,加上其后的论证和调试,总过耗费了70000多个三体时,才最终定型。
三个壳层的设计难度明显不一样,这导致论证和调试过程几经波折,历时弥久。
“本我”层的物质载体最容易获得,原矩阵的球面人机互联网就是个现成素材。新型矩阵的本我层继承了原矩阵的“球面光脑层”设计思想,不过出于安全和效率的考虑,它不再使用人机互联,而是采用人工生长的微米级单晶硅光椎做成“伪装脑波发射器”,取代人列。该层球面由数以百亿兆计的这类单晶光椎组成,所有单晶光椎都带有同样的正电荷,所以是分散悬浮、不会聚集。工作中,这些单晶光椎能起折射、反射、散射光线的作用,而且这过程中它们本身也会在光压反冲作用下发生偏转。这样,在光压、电场力和引力的综合作用下,整个本我层就呈现出一种复杂的混沌性和整体协动性:任何一点微小的扰动,都会以“准光速”迅速放大成整体的协动;任何一个光椎微小的偏转,最终都会导致整个光椎层所有光椎的自适应调整。这个光椎层所体现出来的混沌暴走倾向已经远远超越了原矩阵,书中说,“这里面的每一个单晶光椎都拥有左右全局的潜在力量,就像那些流氓政客们一样,只要一有机会,它们就会向全人类发难,于是,这片充斥着阴谋家的嚣叫和野心家的嘶吼的光椎海洋,就完美地模拟出了弗洛伊德学说中的本我意识层。”
接下来,寻找“超我”层的物质载体时,开始遇到了困难。从自然哲学上说,体现“完美主义”原则的事物在现实世界是不存在的,于是,光驱号的科学家们采用蛮力方式构建了一个超自然的完美存在,作为完美主义的物质体现。
他们首先是制造了8341对配对智子,每一对智子刻入一种特定的逻辑电路模型,这样就使智子具备了一种独特的智力元素。于是,总共就有了8341种智力元素,这已经远远超越了地球心理学研究中“多远智力理论”给出的智力元素总数。可以说,这8341种智力元素所涵盖的范围是极其广阔的,即使是对于一个像矩阵这样的超级智慧来说,只要能把这些元素全部融为一体,也就实现了智慧上的完美。
看到这里,阿伦不禁开始惊讶:8000多个智子!光驱号居然造出了那么多智子!这成本实在是高的离谱,让人忍不住怀疑光驱号哪来的那么大投资,尽管矩阵二号在书中再三解释说母星世界已经实现了对智子的流水线批量化生产、智子的成本已经极大降低,阿伦还是对此感到咂舌。
但更令阿伦抓狂的事还在后面,书中说,配对智子造全后,科学家们将每对智子抽取其中一个,总共抽出8341个智子,然后,用超强功率的力场触角将这8341个智子强行压缩到了一起,迫使它们共享同一个量子态!阿伦对此感到毛骨悚然,按照量子不相容原理,任何两个量子都不可能共享同一个量子态,现在,共享同一个量子态的质子居然达到了8341个!这是种多么变态的做法!阿伦不由得开始怀疑这本《二号的自白》是神棍文集。
可是,矩阵二号却对此设计方案颇为赞同,它在书中说:“强行使根本无法兼容的东西融合到一起,这正是对完美主义最精练的表述,量子群居——超我层这个的设计理念,是正确的。”
“量子群居”导致一个颇为有趣的现象,群居量子们的另外一个配对智子,在量子矩阵效应的作用下,纷纷呈现出一种“无所适从”的存在状态——对于一对配对智子来说,当其中一个被蛮力固着在某一位置时,量子矩阵会出现代偿机制,让另一个配对智子呈现出一种“概率云”形态。这种人工制造的智子概率云跟原子核外的电子云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都不能以宏观世界的常识去理解,而只能以“概率存在”的方式加以数学解释。那8341个智子被压缩在一起时,配对的8341个智子形成了8341片概率云,层叠重合在一起,其中最稠密的部分以球面概率云的形式包围起核心,如同一个人造的特殊原子。
书中说,因为那些智子都是预先配对的,彼此间存在量子矩阵联系,于是,“量子群居”体现的完美主义原则,便以矩阵联动的方式投影在了那层球形概率云上。同时,因为配对智子已经融为一体,那些层叠在一起的概率云彼此间也存在着量子联动,可以被理解为是同一片概率云。这片联动概率云,就是设计者们寻觅已久的“完美主义”物质载体,它成为合适的“超我”层。
“本我”和“超我”都建成后,研制过程中最艰难的环节出现了——“自我”层。在弗洛伊德理论中,“自我”是最复杂、最难以捉摸的一层人格:它连接了本我和超我,具有过渡性;同时它又应时应势而变,具有可塑性;最后,它还是人的主观意识与外部现实世界的缓冲接口,具有妥协性。要把这3种属性合而为一,单从理论构想上就难度极大,所以,弗氏理论中也没能给出确切的性状描述(在形而上的心理学理论中,全是抽象概念,通常不会有具体的实物性状描述)。
于是,设计者们现在需要在没有确切性状描述的前提下,盲目地去搜寻最佳物质载体,难度可想而知。选材要求非常苛刻,这种自我层的物质载体,首先必须能同时受到“本我”层光学作用和“超我”层量子扰动作用的双重影响,而且还要能逆向反馈;其次,它必须具备可塑性和自组织性,但又不能是成型材料;最后,它必须以宏观物质状态发挥作用,不能呈现本我层那样的光波形态,或者超我层的量子态。
究竟是什么材料,才能符合这个要求呢?
关于这个问题,矩阵二号没在书中给出答案,而是卖了个关子,说:“想象这样一种东西,它以超乎想象的脆弱特质,演绎出一种绝对空灵的复杂纹样,它的语言是天然形成的混沌图案,这就是自我层——我敢打赌,那是一种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材料,不信的话,回到母星后,你就亲自来看看吧!”
某种意义上,正是书中这句略带挑衅的邀请语,激发了阿伦的窥探欲,他开始觉得自食其言、重访光驱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矩阵对“自我”层的描述里用了一个很特别的词——“脆弱”,这个词,一下子就抓住了阿伦敏感的神经。
矩阵的脆弱,对阿伦来说,有许多特别的寓意。
矩阵二号在书中的这种自白,很费解。
从新闻上可以看出,因为媒体的炒作,16节号与光驱号的过结在母星世界早已是妇孺皆知。于是,问题就出来了,矩阵二号明知这点,为何还送这本自传过来,并故意在其中表明自身的“脆弱”?
矩阵二号的强悍是明摆着的,可是,就这样一个能够遥控光速试验飞船、将16节号全体成员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超级智慧,居然是“脆弱”的?这种主动示弱,是真诚,还是花招?
它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
是想让众人放松对它的敌意警惕、进而赢得大家的信赖,以求顺利完成这次深空亏空试验?
从它强大的遥控操纵能力来看,它完全可以独立完成试验,没必要等待船员们的配合。
可见,它的主动示弱,跟试验无关。
那应该是跟船员们有关,它可能要从事一项必须得到船员们全力配合才能完成的事务。
莫非,这跟它之前承诺的“救回阿星”有关?
可要是那样的话,它这时的示弱也可以被解读成一种变相的要挟——“想救回阿星,就别对我轻举妄动,否则一旦出错,你们后果自负!”
……
光速返航途中,阿伦读完了电子书,然后就开始琢磨这事,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矩阵二号城府极深。可是,回到母星世界以后,阿星舰长就要交给它去救治了,这让他颇感不安。出于对阿星舰长的安全考虑,他希望在治疗开始之前,能先去会会矩阵二号,好一探究竟。
于是,返航的曲率减速刚刚结束、量子通信刚刚恢复畅通,他就向舰队司令部表达了见矩阵的意愿。
他不在意司令部的扯皮推脱。
矩阵已经发出邀请,统帅为人精明,定也明白他的探底用意,统帅部的同意,只是时间问题。
而他有的是时间。
——飞船还要继续飞行10000个三体时后才能回到母星世界。
时间还早,不慌,他可以慢慢等。
跟司令部通话完毕后,阿伦发现天文执政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舰长室,于是,利用这难得的清净时间,他认真地回顾了出发以来的经历:亏空试验、和天文执政官的对话、关于想象力的争论、矩阵二号对飞船的操控、试验方案的改进……一切堆堆杂乱的思绪如电影回放般在他的光脑中流过,飞船的命运、三体文明的前途、矩阵二号的能力.。。每一个命题都是那么沉重,尤其是矩阵二号,它轻易地修改了亏空试验方案,它轻松地操控了光速飞行中的16节号,它还可以救回物化已久的阿星,16节号上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它都是怎么做到的,这些超自然魔法般的科技力量,已经让阿伦心生恐惧。
是的,恐惧,不仅更是恐惧对方的强大,更是恐惧自己的落伍。
光速旅行,在16节号上看来只短短一刻钟,母星世界却已过去24万个三体时。
而文明的进步,从来不会等待谁。
从统帅部授权矩阵二号遥控16节号这么重要的亏空试验飞船来看,三体社会对这个超级智慧是认同、信赖的,也许,在母星世界,这个强大的矩阵二号已不是那类需要谨慎使用的前沿事物。那么,除了矩阵二号,母星世界现在还出现了阿伦多少无法想象的科技奇迹?
“在你谈笑品茶间,外面已经几番沧海桑田”,光速旅行导致的时间休眠效应,此刻终于显现出了它那无情的一面,阿伦感觉自己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大部队后面,像一个文明的弃儿。
他努力想去追赶前面的众人,却发觉自己是那么无力,这种落伍不是空间上的距离,而是时间上的代沟。空间上的距离总能给人一个直观的感受,让你知道差距在哪、有多少、如何去追赶,可是,时间上的代沟却不同,它不会给你一个直观的印象,也不会告诉你出路在哪,它只会笼罩着你的灵魂,让你辨不清外物与自我的界限,然后你无力再去追赶,便只能渐渐地,在呼吸间迷失自我。
于是,阿伦下意识地将那些无法理解的事物挤到脑海的某个偏僻角落里,压缩再压缩,阿伦不想让它们占用思维空间、耗费自己的心情资源。但是突然,电光火石间,那些事物连接成一串珠子流了出来——矩阵二号=巨型生化脑=超强的想象力=分形宇宙中的好学生=……?
阿伦不禁惊讶自己这个念头,——“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吗?”
他感到事关重大,就迅速点开了与天文执政官联系的悬浮窗,后者正在忙着处理实验数据,透过悬浮窗传来的思维波显得心不在焉:“您好啊舰长,我正在阅读矩阵二号传来的资料,我的理论模型被修改了,这次试验也有了很多修改——”
阿伦急匆匆地打断了他:“我知道,相比之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我必须要向你求证一下。”
“哦,什么事?”天文执政官来了精神。
阿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只有生化脑结构的器官,才能生成科学想象力?”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儿跑题,天文执政官想了想,得出结论:“脑科学不是我的专业,不过,从宇宙分形结构及想象力本质的角度来说,不一定。”
“为什么?”
“哦,是这样的,”科学执政官说,“科学的想象力本质上只是对客观事物的抽象概括和逻辑推演,是一种特殊的信息处理方式。科学想象力确实是地球人那类生化脑的强项,但不一定非得是严格的生化脑结构才能具备这种能力,理论上,只要一种信息处理机制体现出了生化脑那样的数据模糊处理能力和整体感知能力,也可以做到的,也就是说,只要它在功能上模拟了生化脑,同样可以拥有科学想象力。”
果然如此——阿伦脑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他缓缓地问出了下面的问题:“那么,你觉得这个矩阵二号能做到这点吗?”
“您的意思是——”
“你看那本电子书了吗?”
“电子书?”
“就是矩阵二号自我介绍的那本电子资料,《二号的自白》。”
“哦,抱歉舰长,我还没看,刚才一直在关注修改后的理论模型。还有这么一本书吗?我找找.。。《二号的自白》……有了,找到了,嗯,阅读还需要身份认证,——咦,舰长,我没有阅读权限!上面说该权限只属于一个人。”天文执政官的思维波开始亮起来,“——这个人该不会就是您吧?”
果然是这样!——阿伦明白了,那不是公众读物,而是一封私人信件,专门给他看的。
“那是一份舰长加密信件啊,”天文执政官大惑不解,“舰长,我还是不明白,您到底想求证什么?矩阵二号、母星世界的这个超级智慧,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这些不重要了,”阿伦努力让自己的光脑切换到了另一个回路上,“飞船减速前,你说的那个想象力推演力超越罗辑的地球人,是——”他的思维波越来越亮,“——云天明的大脑?”
“是的,”天文执政官说,“就是他。”
“为什么是他?”
“因为——”天文执政官认真思考着,“——他孤僻。”
“孤僻?”
“对,孤僻!”天文执政官说,“孤僻能酝酿出许多好东西来,云天明先生本来就是那类性格孤僻的地球人,被俘后,以大脑形式存在的他,更是将这种孤僻发挥到了极致。”
“云天明先生?”阿伦微感不快,“用这个称呼,你似乎对那个大脑很有好感。”
“呵呵,”天文执政官说,“确实有好感,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它是无害的。一个完整的地球人对我们而言是思维封闭的蛇,可是,一个残缺的地球人——一颗大脑,就不再是蛇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裸露的,跟我们的光脑没有区别。”
阿伦对此并不乐观:“那颗大脑在结构上确实是裸露的,可是我们无法破译它的思维过程,在信息角度,它依然是封闭的。”
“舰长,事情没您想的那么糟,”天文执政官说,“据我所知,早在我们出发前,科学界对地球人大脑思维活动的跟踪研究已经积累了大量的数据,再结合对那颗大脑标本的黑箱测试,通过比较两者在思维活动上的差异,透过混沌性和随机性,他们渐渐触摸到了地球人思维活动中的某些内在规律。”
一听这话,阿伦突然预感到了什么,绿色的思维波略显闪烁:“什么规律?”
“多元制衡,”天文执政官说,“一个很有意思的规律,它使得地球人的思维活动既能在预设框架下呈现很强的模糊性和可塑性,又能在混沌变化中呈现出一种整体可知可控的倾向,于是地球人思考问题时便拥有了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而我们三体人的光脑结构不具备这些先天特性,所以我们都是简单的直线型思维,我们没有模糊认知、没有创造力、没有想象力、也没有谋略,于是,最终以绝对的科技优势输给了落后的地球人……”
“我们三体人第一次远征的失败,表面看来是输在了谋略上,其实却是输在了光脑的先天局限性上。”悬浮窗里,天文执政官的思维波先是黯淡下去,随后又渐渐亮起来,显然是看了一线希望,“所以,从自然哲学角度来说,地球人的这种多元制衡思维结构,很可能是我们光脑智慧向更高层面进化的必由之路。可喜的是,地球人已经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宝贵的研究素材——云天明的大脑,我敢说,假如矩阵能够和那颗大脑联系上,一定会受益匪浅,他们之间没准儿还会出现某种特殊形式的信息交流机制。”
果然是这样吗?
三体文明终于造出了一条超级智慧蛇?
“如果---我是说如果,”阿伦不禁问道,“它和云天明大脑取得联系了,会有什么后果?”
“会有无限可能,对我们来说,一切都难以预料。”天文执政官的思维波里透露出浓浓的伤感,“舰长啊,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光速旅行的时间休眠效应,我们已经落伍了?现在,我的这种落伍感越来越强烈。”
“同感。”阿伦说完,就谨慎地关闭了悬浮窗。
事情已经很明了,阿伦心想。
现在看来,他绝对有必要去会会这个神秘的矩阵二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