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令人向往的风景很多,可有一处地方,特别让我牵挂,那就是拉雪兹神父公墓。不仅是因为那里是巴黎最大的名人公墓,安息着法国最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札克、波兰的杰出的钢琴诗人肖邦、美国的舞蹈家邓肯和让全世界无产者热爱的《国际歌》的词作者欧仁·鲍荻埃以及法国和世界的许多文化名人,还因为那里有一堵“巴黎公社社员墙”--“这堵‘公社社员墙’至今还直立在那里,作为一个哑的但却雄辩的证人,说明当无产阶级敢于起来捍卫自己的权利时,统治阶级的疯狂和暴戾能达到何种程度。”这话是恩格斯在马克思的《法兰西内战》的导言上说的。
拉雪兹神父公墓在哪里?没想到这让我们的元导游很为难。他说,我当导游十多年了,接待许多来巴黎的中国人,还没有一个要看这个地方的。我说,我们一定要看。元导经过两天的努力,终于打听到拉雪兹的大概位置,把我们参观此处的时间安排在离开巴黎的前一天。我们一早就从郊区的住处进城,和其他大都市一样,巴黎的交通十分拥挤,上下班时更甚。我们的车9点钟才进了城,绕过巴士底狱广场,向东南方向前进。左拐右转,怎么也找不到拉雪兹。元先生和司机两次下车,向行人问路,总算知道了大概的方向。其实拉雪兹并不远,当年的东郊,现在已变成了市区。那是一处高墙深院,从墙外看见那高大浓密树林,进了墙,看见的是像街道一样的墓碑组成的城市。几个世纪以来这44公顷的园林里安息了百万巴黎的伟人、名人和普通人。
草木森森,冢风萧萧,墓碑成行,曲径通幽。在这永久的静穆和安宁中,每个故人都安居在自己的小街上。有的居所堂皇,高耸的墓碑刻下主人的生平,碑前或具象或抽象的雕塑记录着他生前的英武,碑下摆着不败的鲜花--惦念他的人不忍让他寂寞。有的居所破败,碑文己模糊不清,无人祭扫的墓上荒草萋萋。看此情情景,我们不难想起这样的诗句:“英雄千古,荒草没残碑”,“此人虽以殁,千载有余情”……
元导领着我们拿着墓园的地图,开始了艰难的寻找,穿过一道道街巷,就是找不到那堵墙。我们脚步轻轻,生怕惊扰当年曾使世界震荡,现在静静安睡的那些非凡的人物。一路上问了四五个工作人员,他们草草地向后指了一下。我们一直走到了后门,还是不见其踪。门卫让我们再向右转,我们看到了长长的后墙,可哪一段是“公社社员墙”?我清楚地记得那石墙的中央镌刻着一个母亲的形象,她长发披散,坦露胸脯,双手平举,从右肩上披落下来长长的围裙一直拖到地面。她是在用自己的身躯阻挡子弹,保护身后的战士、母亲和孩子。可是这一切都找不到了。我们又去问门卫。他很肯定地说,就是那堵墙。我们又回来,终于在那堵爬满青藤的老墙上,找到一块一米长半米宽的灰色大理石牌,上面用刻着镂金的法文和“1871、5、21-28”的字样。
是的,这里就是那堵浸透着巴黎公社勇敢献身的公社社员鲜血丰碑式的老墙。那场风雷激荡的无产阶级革命发生在1871年3月18日。在那一天,不甘忍受普法战争给他们带来的苦难的巴黎人民,拿起武器,和梯也尔的政府军进行巷战,把自己胜利的旗帜插到市政厅楼顶。3月26日,他们选举产生了“工人阶级的政府”--巴黎公社。当公社委员朗维耶庄严宣布:“我以人民的名义,宣告公社成立了!”此刻沉重如铅的欧洲天空,突然闪过一道照亮大地的惊雷闪电。
不会退出历史舞台的反动政府勾结普鲁士军队,以凡尔赛为指挥部,对工人武装进行了疯狂的反扑。从5月21日到28日,巴黎人民利用自己建造的500多座街垒和敌人进行了殊死的决战。在这个“五月流血周”里,公社的领导和人民一起前赴后继,连儿童、妇女和老人也参加了战斗。14岁的爱尔尼斯德和17岁的哥哥腓力克斯杜南一起跟着部队冲锋。弟弟把红旗刚刚插上街垒时,罪恶的子弹把他打倒;哥哥又冲上去扶起红旗,也在枪声中倒下。他们的父亲没有流泪,也拿着枪冲上了街垒。5月27日,最后一批公社战士退到了巴黎东郊的拉雪兹神父公墓。147个战士以墓碑为掩护和包围他们的5000名敌军展开巷战,他们边打边退,在后墙处被敌人团团围住。弹药用完了,勇士们便拿起枪托、长剑和刺刀与匪徒肉搏。在“公社万岁!”的一片口号声中,他们全部倒在血泊中。5月28日,公社的最后一座街垒被攻陷了,敌军占领了整个巴黎,只诞生了72天的红色政权失败了。但是巴黎公社的血没有白流。马克思说过:“工人的巴黎及其公社将永远作为新社会的光辉先驱受人敬仰。它的英烈们已永远铭记在工人阶级的伟大心坎里。”
我们久久地伫立在那堵老墙前,寻找历史的遗迹。那被青藤攀附的墙面上苍老得斑斑驳驳。墙下开着一片黄色和白色相映的小花。在那大理石碑旁插着几支紫色的玫瑰,在石碑前摆着一束鲜花。在老墙前的草坪上长着-棵老树,枝叶繁茂得像一把巨伞,在树下留下一大片阴凉。那是一棵不知名的花树,花已凋落了,撒下遍地的白色的花瓣,如祭奠亡灵的纸钱。也许,有一位社员就靠在这棵大树下向敌人还击的。最后就倒在大树旁,他的鲜血滋润了这片土地,营养了这棵大树,而大树在春天总是开满鲜花,又总是洒下这一片浓阴。
我们有些后悔,那怕为烈士们送上一束小花!
当年参加巴黎公社的一位女战士路易丝·米雪尔曾写过一首题名“红石竹花”的诗,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红色的花,你们再生吧,
在未来的年代中将会有别的人来拿着你们,
而这些人就是获得胜利的人。
可惜,我们这些“获得胜利的人”并没拿来红色的花。也许我们忘却了那些我们曾熟记的“公社原则”--公社实行**********的领导体制,一切重大问题都由公社委员会讨论决定。公社委员由社员投票选举产生,直接对选民负责,定期向选民报告工作,接受选民监督,不称职的随时由选民撤换。公社工作人员的工资最高不超过熟练工人的工资。这些原则,我们实施得怎么样?其实如何民主产生执政党的领导机构,如何减少领导人的特权和防止腐败还是我们中国共产党和许多执政党正在解决的难题。
真的不该忘记--巴黎公社的社员墙!
后来,我搞清楚了“公社社员墙”上原来真有题为《献给历次革命的最害者》的“母亲掩护战士”的浮雕。那是法国雕塑家保尔·莫罗·伏第埃1909年的作品,墙上还刻上了雨果的一句话:“我们向未来企求的是公正,而不是复仇。”为此“巴黎公社之友协作”曾经郑重声明:“保尔·莫罗·伏第埃的作品表现了企求巴黎公社战士与凡尔赛分子在死亡里和解共存的主题。为了维护公社社员英烈的荣耀,我们拒绝承认这种把被杀的3万公社战士与枪杀者并列齐观的象征。”后来墙上的浮雕没有了,换了简易的大理石牌。
巴黎公社幸存的战友们及他们的后代坚持了自己毫不动摇的原则。是的,对每一个有信仰的人,动摇原则就是背叛!但是因为看不到那座墙式的纪念碑,我很遗憾。我仍然认为雨果的话没错:我们向未来企求的是公正,而不是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