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百合,喜欢它平凡的高贵。百合长在北大荒的原野里山坡上,料峭的早春它便从埋在地下的圆形鳞茎里抽出剑形的绿叶,初夏时叶腋中伸出花枝,上面缀着六瓣形的花朵,那花多数为淡淡的百色,还有红色和金黄色的。百合总爱低着头,在风中摇曳,花蕊中散发着幽香。它虽然不如达子香开得那么如火如荼,也不如芍药那样风韵绰约,可百合的“可用性”是它们比不了的,花不仅具有观赏性,那埋在地下的鳞茎是可食用和药用的。清炒百合,甘甜滑爽,是很讲究的菜品;百合又是名贵的中药,可润肺止咳,清心安神。
地处黑龙江畔的逊克小城往西六七里处有一座百合山,那山并不高,以漫山遍野盛开百合花而闻名。那山下有一座小村,叫百合村,却因出了位乡村女医生远近闻名,那医生名为谭成英,被誉为“北疆美丽的百合”,是位四川宜宾的下乡青年。
出县城不远便看到了悠悠白云下的那座绿葱葱的小山,近行时看到了山坡上星星点点的黄色的、紫色的和白色的小花,却不见那我心仪已久的百合,也许花期已过,花瓣已落入尘泥了。路上我有些疑惑,谭成英这位四川姑娘怎么跑到了北大荒?再说,她竟在离县城这么近的地方自己开医院,能有人去吗?
进了百合村谭家卫生所的小院,让我大吃一惊!门前院内都停着车,有农用拖拉机、蹦蹦车、自行车、摩托车,还有出租车。候诊的人,从屋里排到门外,有老年人、有成年人,更多的是抱着孩子的妇女。我一问,有来自方圆五六十里的柞树岗的、西地营子的、东地营子的、松树沟的、干岔子的,甚至还有打出租从逊克县城来的。我问他们为什么跑这么远找谭大夫?有的说,谭大夫医术高,看病让人放心。有的说,价格便宜,我们看得起。还有的说,谭大夫打头皮针,小孩儿不哭,少遭罪!
穿了一身标准白服的谭成英从患者中挤出来,和我们握手。她个子不高,从那双晶亮的大眼睛和宽额头、高颧骨上可以看出她四川人的特征。她先领着我们参观在院里正在扩建的医院,原来的153平米的诊所太挤了,她又扩建了63平米的药房和病房,刚刷过的墙,一片雪白,还打了玻璃的间壁,陈设很规范,就要投入使有了。
谭成英赶快对急患做了处置、给那几个远道而来的孩子扎上点滴,然后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她爽朗热情,不问自答――
“我‘不远万里’跑到逊克,就因为在宜宾看了一本介绍金训华事迹的小册子《边城晓歌》。当时我正在宜宾三中读初中。我们串联了一帮中学生到市知青办上访,其实巴山蜀水需要知青的地方很多,我们非要到黑龙江畔的逊克,要接下金训华手中的枪,保卫边疆!市知青办被我们闹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和黑龙江省知青办联系,让我们分三批共108人来到逊克插队。1976年春天,我们11个知青来到了当时没有一座砖房的百合村。那一年村前后开了许多百合花,我们每天早上都采一大把插在窗台的玻璃瓶里,真的很美。秋天,我被村里派到县里跟上海医疗队学习,一个月回到村就当了‘赤脚医生’。为了提高医术,村里还让我回宜宾进修了妇科和儿科。”
陪同我们的县里的同志说,谭大夫是全县有名的儿科和妇科专家,她干这行都快30年了,可能是全县时间最长的,要不每天都这么多的人来找她!
谭成英笑着说:“你可别夸了,当年我还逃跑过!到了1978年底,知青开始大返城,看到许多上海知青都走了,我们四川的也挺不住了。11月20号那一天,我们也坐着火车跑了。当时心里很矛盾,也舍不得走,但别人都走了,剩我一个人怎么办!结果哭了一路,回到家里更闹心。安排到运输公司,干着也没劲。听说我走了,村里赤脚医生的位置也没人接。晚上总是失眠,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一双双渴望的目光,最多的是孩子和母亲的目光。一年后的1979年11月26日,我告别了年迈多病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又从宜宾回来了,回到了逊克,回到了百合村!”
“是爱情的召唤吧?”我们和她开着玩笑。
“当然,那时我正和村里的陶严明谈恋爱,他是团支书,我是组织委员,总在一起开会,有了感情。不过我对他没有什么承诺,再说结婚了,为了返城还有离婚的呢!真的是太热爱农村医生这个职业了。那时村里缺医少药,妇女生个孩子都危险,我又受过专门的训练。城里不缺我一个人,可百合村太需要我了!”
谭成英说得很诚恳,她真是的是贫穷落后的山村须臾不能离开的守护神。她的小卫生所是多少村民的幸福安康之所在,望着她的笑脸,望着她家窗口那不熄的灯光,大家的心里都踏实。有人统计过,从她当赤脚医生到2001年,共接生了1000多个孩子,没有出现一例事故。记得那是1982年10月29日的事,孕妇姚凤艳就要生产,谭大夫正患感冒,她忍着全身的疼痛,为她引产,这个8斤重的男婴生下来就窒息了,皮肤苍白,呼吸和心跳微弱。她迅速清理新生儿的呼吸道,反复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摩,又口对口地吸痰。整整抢救了两小时,孩子终于响了第一声啼哭!全家人喜极落泪,握着她的手,向谭大夫道谢,已经虚脱的她,苍白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现在这个叫辛立元的孩子已在北京科技大学毕业工作了,他常说没有谭大夫就没有我!
谭大夫把每一个人病都当成自己的亲人。这样的故事百合村的每人都会给你讲几件。有个72岁的村民叫郑喜胜,他有严重的肺心病,因大便干燥,几天拉不下屎来,用了开塞露也不见效,谭大夫在没有其他设备的情况下,自己用手从病人****的深处将硬便一块块地剥离出来。恶臭之气让老郑的女儿都躲到了门外,可谭大夫毫不嫌气地给老郑收拾得干干净净。
大家都说,谭大夫为了乡亲们治病她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什么都能舍得。那一年的冬天,她的儿子才有几个月大,还没断奶,大雪纷飞之夜,邻村一位难产妇的丈夫来接她出诊。她二话没说,把自己的孩子包好抱着上了车。到了产妇家,她把孩子交给别人照看,自己动手抢救产妇。一直忙到天亮,母子都平安了,她才抱着孩子再坐着马车回家。这么多年,儿子和女儿不知道多少次和妈妈一起出诊!
在贫穷的农村农民看不起病的问题还很普遍。从1985年开始,谭成英自己办了这家专为农民服务的“平价医院”。医生护士就是她一个人,不收挂号费,药品都是出厂价,诊断和检查费用都比城里医院便宜很多。对于一时交不上医疗费的,她给垫付,还一个劲地劝人家:“甭着急,啥时有钱啥时还,没有我也不上门要!”这些年她们家为乡亲垫付的医疗费有5万多元!无怪他们家的老陶说:“别看她有名,我们家还是我挣钱多!”这位“美丽百合”的丈夫是个实实在在的农民,他承包了二十五六垧的土地。种地的收入,多数都投入医院了。百合村的乡亲们真得有福,一般的病,他们根本不用出村了,因为有谭成英!
我翻看了谭成英的各种获奖证书,她不仅是全国的优秀乡村医生、各级的优秀共产党员,还获得过“全国敬老好儿女金榜奖”。她和丈夫结婚时,陶家的两位老人都已年近古稀,而且病卧在床,她每天为他们送饭送水、端屎接尿,一直到90多岁他们去世。几十年的辛劳,她无怨无悔。这期间她有多次调到县计划生育指导站和县医院成为国家干部的机会,但是为了照顾老人他都放弃了。作为当年108个四川下乡青年中惟一留在北大荒的她,以“乡村医生”的称号为荣!
实在看不下去院里越来越多候诊的农民,我们只好匆匆结束了采访。谭成英一直把我们送到院门外,她说:“明年早点来,一定能看到满山的百合,我领你们去!”
“我们已经看到了!”我说。离开百合村的路上,我想,看是看到了,只是太少了。如果挤在城里施展不了才华的青年医生,或者每年毕业一时找不到工作的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能像谭成英那样到农村当医生,那怕只干几年……他们的青春也会像百合花一样美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