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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月亮的光辉(1)

六年级的新年是小学时代的最后一个新年,文老师说,新年要好好过,要准备一个像像样样的节目,参加全校的“元旦庆祝会”,争取给学校留下一个最深刻的印象。

关于出节目的事,太阳是胸有成竹的,唱歌跳舞弹琴,反正她样样都有一手,不用准备就能上台。周学好心里也不发怵。这家伙自从公开课上朗读课文爆了一个冷门之后,忽然地对朗诵艺术无师自通起来。而且他不朗诵别的,专攻外国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文老师为鼓励他纠正结巴,郑重其事地送给他一本《世界名诗三百首》,周学好没事就坐着默诵,不长时间竟背熟了其中的十之六七。有时候在路上走着走着,他张口就来一段:

仿佛金色的流沙

在光的海洋里

悠来荡去,

啊,那是往事的记忆。

风把那些往事统统带走。

此刻在哪里啊,在哪里。

在从前住过的地方

在今后要去的住所……

他朗诵这样的诗歌的时候,声音宏亮,神情专注,甚至还皱着眉毛,瞪着眼睛,一副专业人才的架势。他不在乎路人对他指手划脚,侧目而视,低声议论这孩子是不是有病?他觉得斯时斯刻他的语言特别顺畅,他激情澎湃,胸腔里奔涌着一泻而出的迫切欲望,他只有大声地读出一段什么东西才会舒服,就好像尿憋急了非得要上一趟厕所一样。尽管他根本弄不清读的是哪一个国家哪一位诗人的作品,作品的名字又叫什么。他的父母对他的朗诵才能先是大为惊讶,而后欣喜若狂。父亲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儿子不再结巴,特意带着他报名参加了电视台举办的“老少一家欢”节目,周学好的出场绝活便是“外国诗歌朗诵”。出场之前主持人曾经一再向周学好询问,他到底要朗诵哪一段着名篇章?周学好咬紧牙关死活不说。结果现场录制时,他惊世骇俗地来了一段“爱情绝唱”,是匈牙利伟大诗人裴多菲的名篇《告别》:

刚是黎明,又到了黄昏,

我刚来,却又要去了,

我们相逢了不久,

又该告别,又该分离了。

别了,我的美丽的、年轻的爱人,

我的心,我的爱情,我的灵魂,我的生命!

周学好一本正经地出力出汗,把诗句朗诵得有滋有味、有情有绪。下面的嘉宾和观众(包括主持人)忍俊不禁放声大笑,一个个乐得人仰马翻。结果现场评议时,一致同意将“最佳参与者”的桂冠送给了周学好。周学好获赠的那本厚厚的《英汉大辞典》至今还放在书包里,每天每天都不辞劳苦地背着呢。

文一涛总结周学好的语言能力开发问题,得出结论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不为人知的潜能存在,关键是有没有碰到好的机会,像发掘埃及金字塔那样发掘出来。

遗憾的是周学好平常说话依然结巴。看样子这个缺陷是一辈子改不过来了。周学好结巴着对单明明夸耀:“出出出节目我不怕,我我我电视都上过了。”

单明明没好气地回答他:“你不怕,我怎么办?你能够替我吗?”

周学好马上噤声,不敢接茬。

惴惴不安的还有月亮。月亮一想到上台表演之类的事,脑子里立刻会出现前一次参加双胞胎智力竞赛的可怕情景,立刻就觉得尿又憋急了,又要忍不住当众出丑了。她愁眉苦脸向单明明抱怨:“文老师干吗要求全班同学都上节目啊?像太阳这样的人不能够能者多劳吗?她自己也愿意啊!”

单明明觉得对月亮不能火上加油,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怕什么呀?大不了我学个狗叫,你学个猫叫。反正我们是上台了。”

月亮认真一想,也是个好办法:走上台,捏着鼻子“咪呜咪呜”两声,再下台,问题应该不大,起码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来不及憋尿。于是她一扫忧愁,又变得知足常乐起来。

然而文老师的主意也是多变的。一天文老师拿着几张打印稿,眉飞色舞地走进教室,宣布说他昨天晚上熬了一个通宵,编出了一个精彩至极的剧本,可供全班同学集体参与演出。原来文老师昨天下午看晚报,留意到一则短短的通信,说的是一个北方农村小火车站站长乐于助人的故事。他不嫌麻烦,不顾危险,收留了一个临产的孕妇,又亲自站到铁轨上截下一辆过路列车,求得旅客医生的帮助,在简陋的火车站里为婴儿接生。文老师看到这则通信之后大为感动,兴致突发,据此编了一个剧本,名字叫《一个孩子的诞生》。文老师竭力说服大家:“剧本很简单,很好演的,每个人在剧中都有一个角色,都有事情可干。这样一来,我们班里就不用人人出节目啦,多省事多热闹啊。”

文老师当即把剧本绘声绘色朗读一遍,作了一些适当的解释,然后开始分配角色。看得出来他写剧本的时候就已经把全班同学的形象和特点在心里排过一个队了。他请左凡兵出演那个角色份量最重的车站站长,因为左凡兵到底精干神气,脑子也记得住台词。他又请林琪出演热心的旅客医生,林琪的形象很符合一个白衣天使的外形要求。单明明和太阳演一对外出打工的农民小夫妻,原因仅仅是他俩个子最高,搭配起来比较相称。单明明对自己扮演“丈夫”十分害羞,再加周学好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偷笑,他更觉不妥,吭哧了半天,想找理由拒绝。文老师却不等他开口,早早封死了他的退路:“希望所有的同学都不要推辞,请你们担任角色是对你们的信任,大家要以集体荣誉为重。”单明明只好胀红着一张脸,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地坐着。倒是太阳很得意,她认为“孕妇”的角色是所有角色中最难扮演、因而也最有挑战性的一个,真正的好演员就是要善于出演这样跟自己差距极大的形象,所以她跃跃欲试,当场就要跟文老师讨论用枕头还是海绵塞到自己衣服里?她该穿一件农村妇女的中式对襟棉袄,还是穿打工妹们常穿的晴纶滑雪衫?

其余的同学,比如周学好,扮演的是一家小旅馆的经理,说话不多,万一结巴了也没关系,可以看作是角色需要。吕晓晓是车站信号员,就是在火车开过时举着一盏灯站在路边,指引火车平安过去的那个。还有车站里的清洁工,等车的旅客,卖东西的小商小贩,火车上的列车长,服务员,热心的农村大妈……最后剩下的,干脆排成一列扮作火车,嘴里“呜呜”地叫着,移动脚步上台走上一遭。还剩下来的,在后台对着话筒作出各种效果声:风雪大作声,火车车轮声,汽笛时,狗叫鸡鸣声,最后是婴儿降生一刹那的啼哭声。总之,就像文老师说的那样,热热闹闹,欢欢喜喜,人人都有事情可做,全班同学的劲都能可着往一块儿使。

角色分派到最后,月亮忽然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又惶惑又不安地问老师:“文老师,我呢?”

文老师拍拍脑袋:他想起来了,胆小羞涩的月亮还没有得到一个合适的角色呢。他知道月亮畏惧当众表演这样的事情,本想让她充当“火车”中的一截“车厢”,跟着大家滥竽充数一下就过去了,无奈月亮站出来个子太高,“火车”中间突然冒出一截,不整齐,也不好看。让她在后台做效果吧,她又弄不出来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文老师暂时把她搁置下来,不料最后竟然把她给忘了。

文老师非常歉疚地连声道了“对不起”,然后皱起眉毛,脸仰上去,想了好半天,对月亮说:“给你一个小旅店服务员的角色吧,你只需要说一句台词:这个旅店一个房间也没有了!可以吗?”

月亮知道她没有第二种选择,咬住嘴唇,蚊子一样哼哼着:“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