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丁晓武端起茶杯就要喝水,却被陈妙芸一手按住,只见对方正色道:“丁晓武,我知道这姓宋的跟你是旧识,但你们已经有好久没见面了。人心隔肚皮,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难道你就确保他仍把你当好兄弟看?而且他的伙伴全死在了淮河边,他却能单枪匹马一个人脱险逃出来,行迹可疑,无法令人信服。眼下大敌当前,你不要掉以轻心。”
丁晓武停顿了一下,放下茶杯道:“陈姑娘,我和癞子相别只有半年,双方并未将对方淡忘,哪会半年不见便六亲不认?姑娘此话太夸张了吧?”
“半年还短吗?所谓无利不起早,若是利益牵扯,半天工夫便足以让一个人昧着良心出卖好朋友。”陈妙芸忧心忡忡,继续苦口婆心劝道:“总之我觉得那个姓宋的鬼鬼祟祟不干净,你不可不防。”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边传来两声重重的咳嗽。二人闻声抬头,见是杨忠正站在门口。
“杨大哥,你来了,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讲?”丁晓武一见来人,如蒙大赦,赶紧抓住对方作为挡箭牌。
“不错。”扬忠上前,悄悄对陈妙芸递了个眼色:“陈姑娘,在下有要事和丁贤弟相商。”
“哦,那就不打搅你们了。”陈妙芸知趣地退了下去。
“杨大哥,究竟有何要事?”丁晓武问道。
“哦,我军两千多人已经与匡将军的五千余人合流,另外在下主持募兵工作,又从那些难民中招募了将近四千名壮勇,虽然未加训练,且身体过于单薄,但发给兵器之后,再给吃几顿饱饭,相信很快也能编练成军,助我等守城一臂之力。”
丁晓武满意地点点头:“杨大哥辛苦了,如此我们就有了一万多人,还有加固后的海陵城墙,而北面的鲜卑来犯之军,因为北方战事未了,燕军不会派遣主力南下打草谷,所以根据斥候报告,推算他们的数量不会多于六千人,我们和敌兵有了一较长短的能力。”
顿了顿,他又问道:“先前匡孝将军招兵买马那么多日,那些难民却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愿加入他的队伍。而我刚刚一到,兵力还没匡孝多,那些饥民便都爽快地参军加进来,难道说我的面子有那么大,让老百姓如此拥戴?”
杨忠笑道:“不是贤弟面子大,而是因为贤弟有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衔。匡孝势力再强,也是个叛军头子,朝不保夕。难民跟了他,即使打退了鲜卑人,也算从叛,朝廷到时候不会放过他们的,所以跟着匡孝就是一条路摸到黑。而跟从贤弟就不同,打败燕军,大家就都是吃皇粮的正规朝廷兵马,从此能闯出一条生存的新路,何乐而不为呢?”
五天之后,鲜卑军马果然如期而至。
鲜卑原本是居住在大兴安岭森林深处的渔猎部族,与草原游牧人一样,拥有快马弯刀,强弓利箭,擅长骑兵突驰。现在,他们的队伍就立于城外,只见数千铁骑兵排成数十个小方阵,在城下一字摆开。从城头上望去,但见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人强马壮,端的是如火如荼,声势浩大。
西晋末年,鲜卑慕容部首领慕容廆趁乱起兵,自称鲜卑大单于,并得到辽东一带汉族士人拥戴,将大棘城定为国都,占据辽水流域,称雄东北。北方大乱,东晋南迁后,为了笼络慕容家族,便册封他们的单于为燕王,历史上称为前燕。但燕国鲜卑并不臣服于东晋王朝,实际上是个异族强权。此刻,随着慕容儁大破冉闵,解除了中原对其威胁之后,他决定抛弃东晋旗号,僭位称帝。而称帝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以追杀魏国残兵为由,趁势夺取东晋朝江北的财富和人口,表示自己和东晋从此彻底撇清一切关系,为称帝造势。
燕军主将慕容评骑在高头大马上,他身材本就高大壮硕,披挂上金甲银带,在阳光照耀下,周身金光闪闪,仿佛天神般威风凛凛。在他的身边,在其阴暗的背影下笼罩着一人,虽然也是披盔挂甲,但吊睛鼠须,样貌猥琐,杵在那里犹如慕容评的狗腿跟班。此人是上谷郡汉人侯龛,现在正充当慕容评的军师谋士。
慕容评命部队在海陵城外一箭之地堪堪停步,随和竖起一对豹子眼,将城廓上下左右细细看了一遍,随后哈哈大笑道:“好一座齐整肃穆的********啊,果然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端的是巍峨壮丽,可惜这只是对豺犬豚鼠而言。”
“定南将军..”侯龛小心翼翼凑过来说道:“这海陵城虽小,但属下得到探马情报,那守将匡孝原是晋朝苏峻手下的一员猛将,虽然现在已不见容于朝廷,但麾下仍有五千忠心耿耿的部属。况且我看那城廓虽然简陋,但最近明显经过了一番加固,城壁上有许多颜色深厚的灰泥,一眼便可看出是刚刚加厚了的。而且城上还增加了很多木质城楼,显然敌人为守城已经精心准备了一番,定南将军对此不可不防。”
慕容评冷笑道:“季荣(侯龛的字)多虑了,量此小城,不过是一座简陋破败的土地庙,再怎么装饰修葺,也搞不成太极殿。我大燕军勇猛无畏,先前那么多高城大阜都拿下来了,要攻克这个小土丘,还不是跟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侯龛想了想,又劝谏道:“将军阁下,属下刚刚从侦骑那得来探报,据说几天前曾有一支晋朝兵马来到海陵城外,带兵将官是晋朝廷新任的游击都尉,姓丁名晓武,字方雷者,他们本是来攻打海陵,平息苏家军叛乱的,没想到最后竟然被匡孝说动,进入城内助其一道防守。眼下海陵城内多了好几千号人,平白增加了不少力量。而咱们麾下总共六千兵马,数量上比敌方只少不多,属下恳请将军切莫轻敌。”
“哦?有这等事?”慕容评微微皱眉,脸孔板起,“谢安那厮对此有何举动?”
侯龛道:“北府军呆在东面二百里外的通州,始终按兵不动。看来谢安那厮指望不上,他先前就在信中说,江北苏家叛军盘踞之地,可由我大燕国任意自取之,北府军绝不干涉。属下认为此举有两层意思,就是他既不会援助苏峻的叛军,也不会援助我大燕军,两不相帮。”
“这个老狐狸,真是奸猾至极。”慕容评咬牙骂了一句,随即却舒展了脸色,冷笑道:“晋朝的援兵,不过是些土鸡瓦犬,有个屁用。冉闵凶不凶狂?当年此人还在当后赵将军之时,便杀得晋军闻风丧胆,小儿夜晚也不敢啼哭。但我大燕军一出,冉闵立刻稀里哗啦一败涂地。所以,即便城中增加成千上万的晋军乌合之众,又如何能敌得过我们天下无敌的鲜卑大燕?况且人多了更好,我军这一路南来未遭遇丝毫抵抗,弟兄们没杀过瘾,手都闲出鸟来了,所谓刀不磨要生锈,咱们正好在此一战补齐,让大家伙都能沾沾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