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里的气氛空前活跃起来。
蜂拥而进的医生护士们搭起了一个临时小木台,老助手两手无力的垂着,无精打采地站在上面。他的脖子上挂着医生护士们刚刚拿来的一块浸了水的湿木牌儿,木牌儿的正面写着“打倒****”,反面写着“我是****”。木牌儿很重很沉,但他硬挺着脖子,并没有低下头去。
这时,有医生上去站在木台儿上,诉说老助手各种各样的“不良行为”,说他不尊重领导,公报私仇,说他私吞公款,不配做一名人民的医生,更有甚者,说他不顾老婆家人的劝阻,骚扰女同事,甚至乎,****幼女等等。接着就是老助手原来手下的那些男护士女护士们,一起上台举出他各个事件的“罪证”。有个女护士说,她是和老助手一起值班时遭到“骚扰的”,(当时的人们明白性,却羞于谈性,按现在的说法,应该叫“******”),她说,我上了班,只要晃动在老助手的面前,老助手就直勾勾地看着我,即使是在给病人做手术的手术台上,这老不死的都这样!我真想揍他个稀巴烂,揍他全家稀巴烂!有一次,我和这老不死的又一起上班,他竟然将我领到了休息室,在休息室,这老不死的要强行吻我,还急着脱我的衣服!我想喊,但我害怕得罪他!他是官啊,他手上有权啊,我一个平民百姓得罪的起吗?所以,我就没有喊——,天知道,我都憋了好几年了,我的仇恨都爆炸了,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红口白牙的诬蔑人!”老助手攥着拳头喊叫起来,他胸前的湿木牌儿荡了一下,又坠了一下。
但那女护士可不管这些,仍然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人群里的哄笑声此起彼伏,与批斗会的气氛很不合拍。有人在人群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这人拉着长音一迭声地喊,“肃静,肃静!”接着,这人把头转向老助手,又问他,“她说得对吗?”
“她说得不对!”老助手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嘿嘿!他竟然敢说她说得不对!这怎么能行呢!快,来几个人,再在他的脖子上加两块湿砖头,要大个的啊!”那人说。
有人跑过来加了两块大个的湿砖头,那人又转头慢条斯理地问老助手,“你说,刚才她说得对吗?”
“她说的不对,不对,什么时候都不对!我今天就是脖子断了,也还是那句话,不对,她说的就是不对!”他跺着两脚咆哮起来。
那人嘴里哼哼着,他走进了老助手,他伸出右手,像抓一块臭抹布一样抓起了他的头发,他盯着他的眼睛,用一种轻蔑的眼神说,“还真看不出来呢,你这个老绵羊一样的老东西,骨头还挺硬的!你奶奶的,你当我是吃素的嘛,嗨嗨,我今天就要打断你的资产阶级硬骨头!”
那人又冲着人群喊,“来两个人,把他吊到院子里的电线杆上,让夜鸟啄死他,让冷风冻死他,让绳子勒死他!你们,你,还有他,你们都给我看着他,等到他的舌头像个吊死鬼一样的伸出来以后,你们才给我把他放下来,都知道了嘛?”
但人群里却没有勇敢的人站出来,那人恨恨地瞪着人群,又从人群瞪回到老助手的脸,老助手的脸垂着,两眼深闭着,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管不了这些,所以他也不准备挣扎,但有些真理一样的话,他还得说,到死都得说啊!那人有些愤怒了,他呆立片刻,马上自己就手脚并用,行动起来。他卸下了老助手的湿木牌儿,抡圆了胳膊,一把将身子僵硬的老助手扛在了肩上,他径直地走向院子里的电线杆。
哗地一声,人流又像潮一样的向前涌去,人们也急不可耐地杀气腾腾地奔到了院子。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看热闹的习惯,无论是红事或白事,也无论是杀人或放火,只要有乐子,只要能够让人产生妒忌或者高高在上的感觉,就总少不了中国人的围观。鲁迅曾经说过,中国的社会自古就是一个大染缸,意思就是说,你只要进来了,你就会变了颜色,而那个身居台湾的作家柏林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地论述了中国的社会,他说中国社会就像一个大酱缸,你是一个大酱蛆,我也是一个大酱蛆,你抱着一个臭屎球,我也要抱一个臭屎球!哈哈,原来我们是一样的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都是一样的大酱蛆啊!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把这段话用在这里,但自古以来,在我们的身边发生的一些事,在我们的生活中一直暗藏着令我们每一个人都害怕的东西,我们明白它懂它,却没有勇气战胜它!我的笔写到这里,我发现我再也不能否定它了!故事进行到这儿,大多数的读者朋友也以为这些情节是我编造出来的,小说离不开虚构和夸张,但在这里,我不能不郑重声名,这些人,这些故事,这些情节,不但都真实地发生过,而且我也只是写了其中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王学军和陈维林也跟随人流去了院子外面,他们也是中国人,他们的身上也有中国人固有的东西,但他们还是两个半大孩子,他们还不懂阶级斗争的残酷性,他们对大人们呼喊的阶级斗争也只是浅层次的表面理解,根本没有能力去更深地思考这些东西,他们只是作为一个道具,被所谓的时代安插在这里而已,但他们想要弄清楚这些东西,那种对世界的好奇心,那种建功立业的豪情,又无时无刻地支配着他们旺盛的青春。可真的就在那一夜,他们亲眼目睹了那个救过徐毅的老助手,被折磨的不得不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真像一个吊死鬼一样,吊死在北风呼呼的电线杆上!
其实,当时徐毅也是被吵醒了的,他的头上缠着绷带,还有点滴的血从他的伤口处滴出来,但基本上是被救活了,他的头在枕头上挪了挪。璧月一下子看见了他睁开的眼睛,她无限欣喜地望着他,她拿出她的手指,在她樱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他们一直处在暗处观察着事态的发展!说实话,璧月也是想和王学军、陈维林一起去外面看看的,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所经受的嘈杂够多的了,况且徐毅还头缠绷带躺在床上,她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对他们轻轻挥了一下手,她就俯下身子来,两眼望着徐毅,她只希望徐毅能够感受到她满心满眼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