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件搁在床头,她拿起来,仔细的看了一眼邮戳,确实是家乡的来信。是父亲的,信封上所散发的墨迹,是淡淡的,幽幽的。
她拆开信。
曼莉:
你好!
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也不回来啊,你的母亲病了,想要见见你!孩子,你为什么还没有来啊,你妈病得重,夜里总是干咳,昨天夜里,我看到她咳了几口血痰,难道她离开我们的日子不远了吗?梦中,我总是听到她喊你的名字,她说,“蔓莉,蔓莉,好孩子,回来吧,我爱你,我的心从没有离开过你,妈妈爱你啊!”
孩子,其实,我也爱你,虽然你在我们身边的时候,这样的话说不出口,可是都三十年了啊,我的爱从没有离开过你,你虽然不喜欢梁村,不喜欢这个穷乡僻壤,这个地方曾经让你伤心,你所痛恨的乡村陋习到现在也没有清除,一幕幕的悲喜剧在我们的身边上演,你看厌了,你要离开你的家乡,这是无可厚非的,这是你的追求。
可是,孩子你知道吗,我和你的妈妈,你的那些叔叔阿姨们为了改变这一些曾经付出了血的代价,我们的青春岁月都在这里了,都葬在这里了,我不知道哪里是我的故乡,我只知道,我的血流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乡,你能理解我吗,能理解你的妈妈吗?
孩子,你曾问过我,你的面容为什么不像我,不像你妈,孩子,孩子啊,让我怎么告诉你呢,如果你当年不是不辞而别,如果当时你不是那么决绝,我想我和你妈妈会告诉你,我们也更希望你能理解我们。
希望你能回来。
哎,母亲虽然不是梁村的人,但几十年的生活,已经让她与梁村的一草一木融为了一体,母亲的身体不好,从年轻的时候,就病病怏怏的,可她从没有倒下过,每天清晨,她都会打开他们居住的房门,打开紧挨着教室的门,拿一把扫帚清扫院子,有孩子背着书包走进来,她就会停下来,撩撩她的头发,对孩子们摆摆手,让他们等着上课。
她的眼睛又潮湿了,她不愿意再去回忆,但回忆却追逐她,让她一刻也不得安宁。其实,她一直爱着父亲,爱着母亲,梁村人,一直都很敬重父母亲,因为他们是这个小村里最为博学的人,是这个小村里的功臣,是那30多个走向全国的大学生的启蒙老师,尤其是母亲,她每天站在晨光里的样子,温婉善良,像一道吉祥的霞光笼罩着这个寂寞的小村,孩子们的读书声点燃了校园里的生机,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母亲是个干净的人,曼莉的衣服虽然很旧,但是都被她洗得很干净,穿在身上除了存有洗衣粉的香味儿,还有母亲身上所散发的体香,有时蔓莉很迷恋这种气味,会偷偷地长时间地在衣服上闻。
她骄傲的扎上两个红艳艳的蝴蝶结,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的眼里泛着爱的欢喜的泪花,她伸出手去,要求母亲抱她,母亲张开怀抱,将曼莉深深的,深深的拥进怀中。
可是,当曼莉满了16岁以后,母亲就再不肯抱她了,因为蔓莉已经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如果不读书的话,她就会像许多的山里女子一样,去洁浴,去结婚,去生儿育女,蔓莉不能去,父亲和母亲也不会让她去,按理说,她是一个幸运的女孩儿,可以非常自由的选择生活,这是上天所给于她的吗?不是,不是,那是什么呢?
父亲和母亲的手颤抖着过来,但又不由自主地缩回去,他们远远望着蔓莉,再不能将他们的脸贴着蔓莉,因为无论怎么看,蔓莉的脸也不像他们,他们自己感到疑惑,曼莉更疑惑!
村里的风言风语刮个不停,她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她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有一天考上大学,有一天自由选择自己的爱情,选择自己的生活,倒不是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她,而是,她只有走出梁村,心才能够安宁。
她真的走出了梁村,在城市中扎下了根,但是,她得到安宁了吗?
她木木的望着这封信,心中突然“咚咚”跳个不停,她想,难道要有什么不测发生?
正这样想着,她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听到一个中年男人唾着唾沫大喊,“我砍死这个****养的,我砍死这个小****,我要给我女儿报仇……”
婷婷惊慌地跑出来,一下子跌在徐曼莉的怀中说,“妈妈,我看到这些人朝我们病房走来了,是不是找你的呢?妈,我怕,我怕!”
她用手臂紧紧环住了女儿,中年男人“哐——”的一声,踢开了病房的门,手里拿一把劈西瓜的刀,男人提着刀把,怒目圆睁站在她面前,说,“徐曼莉,你为什么到需要你说话的时候,你偏不说话!你个****养的,你耍你大爷吗!你大爷可不吃这一套!你害了姬晓娅,还有脸在这里装病!我命令你,你明天就给我出庭作证!要是大爷的200万亏在你这个****手上,大爷肯定饶不了你——”
那人是姬晓娅的父亲。
病房门口围了很多人,医生和护士都来劝阻这个拿刀子的男人,但是男人突然对所有人都挥动着寒光粼粼雪一样白的刀刃,吆喝着谁要是报警,我******带了雷管,我******和医院同归于尽!大家都不敢靠前,围在门口,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我从6楼听到人们的吵嚷声和徐曼莉的尖叫声,快步走到5楼徐曼莉的病房门口,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像一团黑云笼罩着压下来,男子还在扬着脑袋叫嚣,徐曼莉的左臂已经受了刀伤,伤口处一滴一滴向外淌血,女儿吓得蜷缩在她身后,死死地抱着她的腰,像一只小猫一样哭泣!
我用手机打通了110,只用了10分钟,警察就来了,带走了姬晓娅的父亲。人群还不肯散去,大家打听徐曼莉的家人,为什么不来看她,为什么病床前除一个10岁的小女孩,再无任何人守着,难道她在这个城市里,是没有家的太空人?
我来到她的床前,替她包扎伤口,小女孩还在哭,我对徐曼莉说,“看把你的孩子吓成了这样,我把她带回家,为她进行心理疏导吧?”
她哇的一声哭了,她说,“我是一个老师,我感觉那样给学生上课没有错,但为什么还是错了呢,我感觉这样生活没有错,但为什么错的就是我,就是我呢?
她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次,我感觉她的思维已经混乱了。我扶住她的肩,让她看着我的眼睛,我说,“你看着我的眼睛,一定要看着我的眼睛!”门外廖医生喊,“这是我的病人,你去你的精神病科值班去吧,大家都很忙,我怎么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
但我还是没有离开徐曼莉的床,我依旧在喊,“你看着我的眼睛,一定要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在对你说话!”我的喊声很大,几乎震动了病房外的那棵老柳树上的鸟儿,鸟儿们振翅飞翔,带着空濛的理想,飞向更远的天空。
她终于抬起了她的眼睛,由此,我也看到了一片水濛濛的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