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的几幅谢安画像,无一例外的,戴着隐士的头巾,目光散淡而清澈,表情沉静如水,似乎没有什么能惊扰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就谢安的本性而言,是极不愿意出去做官的。扬州刺史庾冰强行请谢安出来做官,谢安无奈,在他手下做了一个月的官之后,托病辞了官,在会稽的东山过起了隐居生活。朝廷多次请他出来做官,他都没有答应,不少大臣心生不满,上书要求禁止谢安出来做官。谢安根本就不在乎,照样优哉乐哉的。
谢安年少时,名声大振,名士如王导、桓彝都很器重他。如果想做官,谢安占据有有利的条件,可谢安并不在乎成不成名,做不做官,只想实实在在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当时,谢氏家族在朝中任职的人比较多,像谢尚、谢奕、谢万,个个位高权重,也不需要谢安为谢氏家族做些什么。谢安就乐得逍遥自在,养了一批家伎,教她们唱歌跳舞,吹笛弹琵琶。谢家兄弟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飞龙,谢安的门前门可罗雀,庭阶寂寂。谢安的妻子曾开玩笑说:“大丈夫难道不应该这样吗?”谢安却不以意,对谢安来说,只要自己愿意,出相入将,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其实隐居是有条件的,不须为肚皮犯愁,重要的一条,还得有才。在人们的心目中,认为有才的人,便要去做官,有官不愿做,那才叫隐,像我辈,便不够隐的档次。现在,管他有才无才,人们争着去做官,也就没有隐士了,至少我没有听说过当今的谁谁谁是隐士,提起隐士二字,在今天渐渐地成了一个历史名词,是前朝旧物了。
后来,谢尚、谢奕相继病死,谢万与鲜卑战于下蔡下,刚愎而自用,傲慢而无礼,引起官兵的激愤,差点人头不保,被皇帝贬为废人。谢氏家族的人栖栖惶惶,不可终日。在家族利益和个人利益之间,谢安为避门户中衰,不得已放弃了隐居的初衷,有了出来做官的想法,权臣桓温趁势请谢安做了自己的司马。那一年,谢安已是四十一岁。
谢安的隐,不同于陶渊明的隐,陶渊明是不为五斗米折腰,谢安是心性使然,虽在官场上,内心里仍有归隐的愿望,他的日常生活仍和归隐时一样,家里养了戏班子,公务之余照样的吹拉弹唱,为这事与他同朝为官的王坦之苦劝过多次。
谢安处理政务既讲究策略又有手腕,量才而用,让上上下下各守其位,老谋深算的桓温也不得不对他有所提防,总想找个机会敲打敲打谢安。有人给桓温送来几味中药,其中有一味药是远志,奸滑的桓温看了看谢安问:“这药又叫小草,为什么一味中药有两个名字呢?”在座的郝隆应声而答:“这很容易理解,这种药在山中就叫远志,从山中出来了就叫小草。”郝隆有意作答,语带机锋,咄咄逼人。饶是见过风雨经过世面的谢安,也免不了一脸的羞愧,无语而对。但谢安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空有一个臭皮囊,他是有真才实学的,桓温有意废帝自立时,谢安会同王垣之临危不乱,把朝廷内部的一场****消弥在萌芽之中。
桓温死后,谢安辅政之初,京都里的士兵、仆役跑了很多,有人请求对逃跑的人进行清查追捕,谢安不同意,说:“如果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还叫什么做京都呢?”京都就是京师,晋代为了避司马师的讳,改京师为京都,《公羊传》如是说:“京师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师者何?众也。天子之居,必以众大之辞言之。”京师,不仅意味城大,也意味着人多且杂,所谓三教九流,无不具备。谢安不想在多事之秋弄得人心惶惶,在京师里制造混乱,自乱阵脚。或许,谢安的言外之意是其僚属不能领会的,大多只是佩服谢安“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气度。
淝水之战,以少胜多,击溃了符坚的八十万大军,谢安的声望达到了顶点,因此遭到了专权的会稽王的嫉恨,谢安就提出由自己率军出镇广陵的步丘,在步丘,谢安建造泛海的船只,准备从海道返回会稽归隐东山。可是不久,谢安就患了重病,只得返回南京治病休养,回南京没几天,就溘然病逝了。
汲汲于功名者,多为功名所毁,汲汲于富贵者,必为富贵所溺。一生求隐的谢安,终其一生,没有回到他想隐居的东山,对谢安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但谢安是一个有责任的男人,为家族而出仕,为国家而呕心沥血。这样的男人,在每个时代都属于稀有动物,是时代所缺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