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说话的时候,目光一扫蒙先生,显然对蒙先生有点不满。蒙先生何等聪明,哪里会看不出来,但事已至此,又自觉得问心无愧,也不解释,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何军悠悠醒来,大家急忙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将刚才之事说了一遍。何军倒是条汉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谢过蒙先生,随手将枪递给了豹子,强忍着疼痛,挣扎着站起身来。
马四哥赶紧扶住何军,何军单手擦了把头上的冷汗,低头看了看断臂处,长叹一声,满是萧索落寞之意,又看了看丢在一边的那条胳膊,一咬牙,沉声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万一引来大批的蜥蜴,只怕到时候缺胳膊少腿的,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石锤哪里肯让何军自己行走,我们大家也一齐相劝,何军盛情难却,只好随了大家。片刻过后,石锤和豹子就地取材,已经做好一副简易担架,将钉子放在担架上,两人抬着何军前行。
一行人继续顺着河道向下游前进,一直行至天晚,才找了个背风之处安歇下来。
我和老六拣了一大堆的枯枝,架起了一堆篝火,几人围火而坐,苍狼安静地伏在我的怀里,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舔两下我的手,很是惬意。
几人也都奔劳了一天,又屡出事端,无不是身心疲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刚聊一会,石锤就发出了鼾声,大家识趣地闭上了嘴。
夜色终于完全笼罩了大地,喧嚣了一天的大峡谷终于寂静了下来,偶尔响起两声猫头鹰的鸣叫声,无端地勾起了我儿时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的记忆来,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自己沉浸在儿时的回忆中也不知道多久,终于沉沉睡去。等一觉醒来,已经东方放红,朝霞满天,瑞彩千条,配上到处春翠苍华,放眼碧色无边,满耳鸟鸣猿啼,加上休息了一夜,体力恢复得七七八八,不由得心情大为舒展。
不知是谁早采了野果子来,就在河边胡乱洗了把脸,开怀大嚼。苏色桃的伤药确实灵验,仅仅一夜,何军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由于失血过多,脸色仍旧有点苍白。
吃饱之后,几人又顺着河道前行,但今天何军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躺在担架上,只好随了他。
由于昨夜大家都休息了一夜,今日精神大好,老六更是一路贫嘴不断,引得大家开心不已。
苍狼的伤势基本上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无需再要我抱着,我也乐得轻松,一路和小辣椒手牵着手,不时低语亲昵两句,苍狼在我们身前身后地奔跑环绕,极度悠闲惬意。
几人边走边聊,不知是谁开的头,聊到了放山采参上去了,蒙先生也兴致大发,要给我们说说采参故事。
大家的兴趣顿时被吸引了上来,齐声催促,蒙先生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缓缓道:“进山采参,行话叫放山,又叫赶山,一般都是十来个人成群结队前往,到了地头,要先拜山神。”
“山神们不但各有来历,而且形状、威力各有不同,《山海经》、《太平广记》等古籍中,皆有记载,但我们放山之人,所拜之神却是孙良。此人原本也是一参客,后迷路在山中,死后常帮助同行寻找山参,所以被放山之人尊为山神,又称参山神,不过有没有参山这座山,就不得而知了。”
“拜山神有个讲究,那就是一定要看着香烧完。如果三支香从头烧到尾,齐根而灭,中间不折不断,那参客们就可以放心赶山了。反之,如果三支香中途折断,或者烧出一长两短、两长一短等形状出来,那就需要小心行事了,这是山神示警,小则伤身、大则亡人。”
“更有甚者,三支香根本就点燃不着或者点着即一齐熄灭的,那就完了,山神发怒了,队伍中所有参客需立即退出深山,一年不得进入深山,等待春后再来,否则定是有进无回,全军覆灭。”
“拜完山神,十数人一字排开,间隔十来步一人,以棍棒挑拨落叶,扫地式前进,这样大小山参,几乎无一漏网,多少会有点收获,也可互相照应,防止意外出现。”
老六嘴一撇道:“迷信而已,一般采参都是在深山老林或者原始山区之内,这些地方毒蛇猛兽层出不穷,危险可想而知,伤亡在所难免。古人愚蠢,将这些事情归纳于山神降罪,实际上只是对深山老林的畏惧而已,真要有什么山神,那些风景区也不会被那些不法商人开发成人工景区了。”
蒙先生也不辩解,不置可否地继续说道:“但我祖上世代吃的都是这一行饭,自己更是从十几岁就开始跟随父辈进山,自恃经验丰富,所以一般情况,我只带三两个徒弟进山,也从没出过纰漏。”
“而且我从事采参多年,也摸索出了一点心得,知道参这玩意喜欢阴凉、湿润的环境,山参比较聚集的地方,多是此类地势,我称之为参脉。每次进山,都先观山寻脉,找出参脉,所以很少会空手而回,往往收获比十数人的队伍还要多些。”
“有一次,在长白山的一片大岭子里,我又寻到一处参脉,就带了三个徒弟,准备了些必备的工具,和往常一样进了山。”
“结果出事了?”老六又多嘴地插了一句,气得我扬手在他头上钉了个爆栗子,骂道:“你不说话会死啊!听蒙先生说下去!”
蒙先生并没有计较老六,却叹了一口气道:“这次他说对了,真的出了事,还是大事!六死七伤啊!惨啊!”
我心里一愣,不是就带三个徒弟吗?加上蒙先生自己也就四个人,怎么会变成六死七伤了?这多出的人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我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蒙先生已经接着说道:“谁知道我们进山一看,已经有了一队参客抢先一步到了那片山脉,都已经拜过了山神,准备开始赶山了。”
“我本该就此停步,将这片参脉让于这队参客的,但巧的是这队参客的把头竟然与我是老相识,以前我还曾带过他两次,知道我对于寻参还有点把握,一见是我,哪里还肯让我走,非坚持要我们也加入队伍。”
说到这里,蒙先生双手背到身后,头略微上昂了一点,脸上显露出一种自负的神色,继续道:“要知道对于没有什么经验的放山人来说,采参本就是个运气活,而队伍里要是多了个经验丰富的老参客,那收获往往都是成倍地往上翻。”
“那把头以前跟过我,自是知道跟着我会有好收获,我也存了点私心,进山一次不容易,总不能空手而回,也就点头答应了,带着三个徒弟,一起加入到了赶山行列。”
“也是活该出事,按规矩来说,赶山队伍半途有人加入的话,得重新点香祭拜山神,山神同意了,则百无禁忌,山神不同意,则后加入的人员必须退出,以免祸害了大家。”
“那天我本以为被人抢先了一步,我们要空手而回的,谁知道那把头又邀请我们入了伙,心情一高兴,加上队伍里几个小年青不住地催促,就把这事给忘了,也没重新插香拜神,直接加入了赶山的队伍,偏偏也没人提醒一下,结果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老六被我骂了一句,好不容易安生了一会,见蒙先生一直不说主题,有点急了,又插道:“你就直接说遇到什么危险了吧!老扯那些没用的干啥!你寻参本事再好,我们哥几个也没兴趣。”
俗话说得好,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老六等于指明了蒙先生是在显摆自己的寻参技术了,这话就有点重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手要打,老六话一出口,也知道失言了,急忙溜到另一边,不再吭声。
蒙先生老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道:“赶山开始没一会,我就率先寻到一株四品山参,吆喝一个徒弟挖了,第一个寻到山参的,只要是能入品的,就等于讨了个彩头,那把头连声称赞,我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光,谦虚了几句,继续向前寻去。”
“一个上午,收获累累,我一个人寻到了一支四品参,一支六品参,其余人等也各有收获,虽然大部分都没入品,但山参本身价值就高,不入品的也可卖至上万元,这样一算下来,大家自是开心不已。”
“到了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开餐吃饭,那把头一查人数,竟然少了一个,却是寻最边口的一个小伙子。根据站在那小伙子旁边之人的回忆,在赶山的时候还看见过,而且那小伙子运气还算不错,寻到两三支山参。”
“大家这下慌了神,要知道这都是在深山老林之中,只要一走失,是很难以一人之力活着出去的,急忙顺原路回去寻找,但寻了好一会,也没见那小伙子的踪迹。”
“这时就有人开始怀疑起来,说是那小伙子指不定寻到了六品七品的山参,为了不分给大家,独自拿了山参跑了。”
“放山之人,所获全是平均分配,一般在赶山结束后,将大伙儿寻的山参聚集在一起,这样数量多,也容易卖个好价钱,由把头出面卖给一些大药房或者商贾之户,所得钱财大家平均分配,即使是把头,也不会多分一份。”
“所以,在放山的队伍里发现有独吞或者藏私的,这是大忌讳,往往会受到很严厉的处罚,轻则没收山参逐出队伍,任其在山林之中自生自灭,重则当场打死。反正参客这个行业就是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的,死伤都是经常的事,回去只要把那份钱带给家属,就说是死在山林里了,也没人会怀疑。”
“加上参客这个行业过于危险,大多提心吊胆,神经绷得紧紧的,很容易出现躁怒的个性,参加者又多是悍不畏死胆大包天之徒,所以往往发现有藏私逃跑的,一抓回来,都是直接弄死了,很少有逐出队伍的。”
“这一有人说出怀疑,几个年轻点的脾气就上来了,非要寻着那人,将之弄死不可,就一路往回寻了过去,谁知道一直寻到山脚,也没见到那小伙子的人影。”
“大家只以为那小伙子已经拿了所挖的山参跑了,忿忿地咒骂了几句,几个年轻人更是扬言回去了要好好收拾那人。那个把头却是个忠厚人,劝了大家几句,然后带着大家原路返回,准备下午继续赶山。”
“吃完午饭之后,把头带着大家继续开工,谁知道下午就像见鬼了似的,一直寻到天色将晚,也没人发现一支山参。没有收获也就罢了,还有两个年轻人被蛇给咬了,一个年轻人崴了脚,幸好参客一般都带有蛇药,不然说不定那两个年轻人的小命当时就得丢了。”
豹子一向思绪敏捷,听到这里,接口问道:“蒙先生的意思,当时那两个年轻人没死,后来还是死了?”
蒙先生点头叹道:“不错,当时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可也就多喘几个时辰的气而已,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虽然一个下午都不顺利,我还是没有发觉出来异常,说起来也是鬼迷了心窍,我一向对观山寻脉素有把握,自己看中的山脉,怎么可能会一下午没发现一片参叶子呢!”
“一直到我身边的一个徒弟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地身亡之后,我才有点觉得不对劲,将从进山到寻参到现在的整个过程都回想了一遍,这才想起我们入伙的时候没有重起香火,刷的一下,冷汗就下来了。”
“我急忙将那把头叫到一边,将心中所疑说了出来,那把头也吃惊非小,急忙吆喝众人停止了赶山,就地扎寨,取火做饭,然后和我一头扎到一处偏僻之地,取出三炷香来,准备问一下神。”
“谁知道我们两人刚把香点着,跪下三个头都没有磕完,三支香就灭了。那把头不死心,又一次将香点着,谁知道这次更邪乎,刚磕一个头,那三支香就齐刷刷地折断了。”
“那把头一下子面如死灰,一屁股歪坐在旁边,嘴唇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一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三香齐断,有进无出啊!”
“我急忙将那把头扶了起来,低声道:‘现在这事可不能说出去,一说出去,人心浮动,必然大乱,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你一定要沉住气,万事有我在,我自有办法!’那把头一听我说的好像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样,也知道我确实有点手段,这才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称是。”
“其实我心里也是一点底也没有,我虽然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父辈放山寻参,也见过不少凶险,但那大多是毒蛇猛兽、天灾人祸而已,也从来没有遇到过点不着香这么邪乎的事,以前我都当这是个传说而已,谁知道今日自己竟然亲自遇到了,但事已至此,惊恐只会乱了阵脚,当下只好硬着头皮先稳住大家再做打算。”
“那把头倒也是个人物,一出来就装作没事人一样,指挥大家各司其职,我则将两个徒弟叫至一旁,将事情说了出来,并一再嘱咐两人晚上小心行事,提高警惕。”
“等到吃饭时间,我找个借口告诉大家,我那个徒弟是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一口,中毒身亡的。参客一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等事情也早都见怪不怪了,听我这么一说,也都信了。”
“吃完饭,把头安排了四个人值夜。一般情况下值夜的只需要两人,我一见这样搞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又说没有什么事,又让四个人值夜,肯定会引起大家怀疑,而且这样一来,有人会不高兴的,大家都累一天了,谁愿意值夜啊!急忙制止了那把头,让他按规矩放两个人值夜,大家轮班,我另外让两个徒弟也分成两班,轮班警戒。”
“上半夜倒是相安无事,但我哪里敢睡,就这样闭目静坐,两只耳朵支起来听,外面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我都紧张不已。”
“忽然外面传来几声蛙鸣,这是我和徒弟约好的暗号,知道外面定是有什么发现了,急忙起身,疾步走出帐外。”
“我那徒弟正等在外面,见我出来,拉着我就走,那两个值夜的只道我们是去小解,也没过问。两人也没点火把,借着月光绕过一道小岭,徒弟给了我个手势,让我伏身,然后又指了指前面,状极警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