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空谷兰
3585600000044

第44章 侠女(2)

矬衙役举起水火棍,凶狠地往青年的头上敲了下去。青年急忙双手抱头,钻进人群。手中的几张报纸,顿时四散飘落。围观的人一阵大嚷。有的纷纷抢报纸,有的高喊:“不准打好人。”矬衙役见状,竟抡起水火棍,朝着围观的人群,没头没脑地乱打起来。

“揍死你们这些横行霸道的帮凶黑狗!”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只见人丛中跳出一个瘦瘦的白衣青年人。他伸手抓住矬衙役手中水火棍,顺势一推,矬衙役冷不防,“啊!”地向后栽倒,四脚朝天,仰在了地上。高个子衙役见状,急忙举棍来打。白衣青年用存过的水火棍,挡开劈头打来的棍子,倏然收棍,猛地横扫。只听“哎哟”一声,高个子衙役便双手捂着腿,歪在了地上,一面高喊“亲娘”不止。这时候,矮个子衙役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同伙在挨打,俯身拾起同伙的水火棍,身子一挫,向白衣青年的小腿横扫过去。不料,白衣人身轻如燕,轻轻一跳,高高飞到了空中。几乎在同时,他飞起右脚,朝矮衙役的脸上,猛踢过去。咻”地一声响,矬衙役嚎叫一声,两手捂脸,蹲在了地下。黑衣入急忙扔下水火棍,一拨入丛,钻了进去。等到两个衙役从地上爬起来,连喊“捉打入凶手”白衣人早巳逃得无影无踪。

当众挨了打、丢了面皮的两条黑狗,朝着欢呼嘻笑的人群,胡乱骂了一阵子,吆喝着犯人,快步向前走去。

“瞠瞠瞠!瞠瞳瞠!”铜锣声又响了起来。

“我是王婆,是撮合奸夫、奸妇的马泊六……”芏妈凄厉的喊声,在城市上空回荡。

黑压压的人流,围裹着游街的犯人,沿着几条主要的大街,滔滔向前。经大观园、过打狗桥,经过繁华的成瓜街,四马路,缓缓向县衙门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衙役们觉得该吃午饭了,便押着王妈返回县衙。

“不准再跟过来!”一走近衙前的十字衡,衙役便喝住了围观跟随的人群一衙门口乃是森严禁地,闲杂人是不准近前的。

王妈颈上带着沉重的木枷,自己敲着钢锣,呼喊着并不存在、作践自己的混话。虽然只过去了一个上午,但她觉得,好象过去了整整十年。羞傀,难过,不平,愤懑。她的胸膛,仿佛要裂开。她做梦也想不到,为小姐自己选定的如意郎君,做了一点应做的事,却成了诱拐案的帮凶,专门扯线拉纤的马泊六!更使她心疼的是,杨老板和小姐限下也在大牢中受凌辱……仿佛有一把钢刀,不断地在剜她的心。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要照这个样子,走街过市,自己往自己头上泼污水,受整整十天侮辱,还不如死去的好。一死万事休!死“了”死“了”。那时,凌辱、折磨再也加不到自己头上来了。死了,也许会使官吏们知道,残害无辜百姓,伤天害理!只要他们还有一点良心,也许就会不再去折磨、凌辱小姐和杨老板咯……

县衙大门前的两只石狮子,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在逼视着她,那大张着的血盆大,仿佛要把她一口吞下。看,右面那头公狮子,已经伸出了一只长爪,正要抢先把她抓过去!

“用不着你们抓、你们吞,我自己会死!”

一面在心里默念着,她猛地扔掉手中的铜锣,深吸一口气,头一低,眼一闭,俯身往前猛冲,向着石狮子的底座撞了过去……

“站住,你要干什么?”两个衙役齐声惊呼。

可是,已经晚了。只听得“咚”地一声响,她已经伸臂蹬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两个衙役急忙近前,弯腰察看。高个予衙役伸手在她的嘴上停了一会儿,直起身子说道:“没有气息--已经死了!”

“坏啦”矬衙役脸色煞白,连连顿脚。“中途死了犯人,我们怎么交差?”

高个子衙役声音颤抖地应道:“走,快禀告去!”

两个衙役扔下尸体,飞步向县衙大门内跑去。

不一会儿,他们绽领着胡典史以及另外几个衙役慌忙来到大门外。一看,石狮子座前的尸体不见了,只在石座上面留下一摊鲜血,和地上扔着的铜锣和锣锤。

“你们说--尸体在哪里?”胡逊铁着脸朝解差的衙役喝问。

高个子衙役吃吃地答道:“刚才还在这儿。怎么会……不见了?莫非是没碰死,苏醒过来,跑掉了?”

“你们问我,我问谁?”胡逊双手叉腰,四周看了看。恶狠狠地说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押的什么差?不把犯人追回来,你们就替她去吃官司!”

“是,胡爷。我们立刻去找!”两名衙役齐声答应。

胡逊扭过头,忿忿地走进了衙门。两名解差带领另外几名衙役,急忙向附近的店铺打听,可曾看见带枷的女犯,逃到哪里去了?”

不料,问哪个哪个摇头。最后,一家鸡鸭店的胖老板告诉他们,他曾见一辆亨斯美马车停在附近,刚才忽然开走了--犯人的尸体,是被人背上马车运走了。

线索终于找到了!

“伙计们,分头追马车!”

高个子衙役一声吩咐,衙役们兵分四路,沿着各条马路急忙追去。

一个时辰以后,衙役们垂头丧气地先后回到了县衙。他们每人都曾追上过几辆马车,对所有在路上碰到的马车,也都进行了搜查。但哪里也不见女犯尸体的影子。

王妈的尸体失踪了!

大清朝同治十三年,

多少奇闻出在上海县:

打狗桥下饿死了大烟鬼。

黄浦江里洋船撞翻了中国船。

八十岁的老翁娶了个十四岁的“小”。

“华人与狗不准进公园”。

要说是奇闻这都不算奇,

杨韦遭诬堪称千古大奇冤!(白)下面我就为诸君表一表这桩奇冤!五月风雨春意阑,京班献艺丹桂园文戏武功惊四座,月楼绝技醉浦滩。佳人个个重脂粉,只为贪看舞翩艇。韦家才女聆仙曲,深闺夜夜思不眠。诗柬溢情几度往,无奈须眉意不转。弱质难支千钧雷,申江水冷人不还。悠悠魂回恨舟子,恹恹人瘦徒唤天。噩耗终使悯心生,探病更比灵符验。娇目懒回生百媚,英雄韫泪频自遣。媒妁登门沉疴扫,仙乐凌空鸣凤鸯。峨眉浓淡任君描,芙蓉帐暖春宵短。蜜月束满罡风起,恶荆描酷吏悍,木夹竹拶肌骨裂,铁枷梁头魂难全。为君一唱声唏嘘,为君再唱肠肝断!杨韦奇冤诉不尽,

乌云遮天四野暗……

“呼”地一声响,如木折帛裂,琵琶声停了下来。但那摧肝动魄的绕梁歌吟,仍在人们的耳际回响。书场里,象死去了一般的沉寂。除了间或有几声唏嘘低叹,几乎没有一点声响。然后,訇然一声,爆出一阵急骤的掌声。掌声未歇,便是一连串“再来一遍杨韦奇冤”的大声叫喊。

这是九月初三日下午,在广和书场一场评弹演出的情景。

说书人年纪不过二十岁。身穿一件东方亮窄腰竹布旗袍,显得细长的腰肢更加婀娜多姿。下身是一条膏荷色月白缎镶三道边的宽脚裤。大脚板上穿的是一双黑缎绣花长脸鞋。一条扎着红绒绳的黑亮大辫子,从右肩上绕过来垂在胸前。弯弯的刘海下,两条细眉倒竖,一双薄眼皮的单凤眼,闪动着熠熠的泪光。她叫沈月春,是广和书场的台柱子,也是近几年上海滩唱评弹的红角儿。

刚才,她先唱了一段《寻梦》。表的是深闺小姐杜丽娘,在牡丹亭里,梦中与书生刘梦梅欢洽幽会。梦醒后,重去花园追寻梦中缠绵的故事。然后,她演唱了根据传闻和新闻纸,自编的一个段子。不料,听众一再鼓掌欢呼,要她“再来一遍”。她放下琵琶,从腋下抽出绿纱巾,揩乾脸上的泪痕,一遍又一遍地向场下答礼。但掌声仍然轰响不止。无奈,只得重新坐下,抱起琵琶,转轴拨”、叮略嘈切地弹拨起来。

雨打平湖、飞瀑落崖。一曲过门奏罢,她轻启朱唇,重新吟唱起来:

五月风雨春意阑,

京班献艺丹桂园……

一个身穿月白竹布长衫的中年男子,坐在前排一张桌子后。他双肘抵着桌子,紧抿着双唇,象老僧入定似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声泪俱下的演唱者。直到一曲终了,演员退场,听众纷纷往场外走,他才如梦初醒一般,从怀里摸出十个大铜板,放在桌子上。戴上草帽,向书场的侧门走去。走过一条窄夹道,他脚步沉重地绕进了书场后台。只见刚刚退场的沈月春,正捧着一把小瓷壶,对着壶嘴儿抿茶。她两眼微闭,一副痛苦和疲惫地神情。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紧行两步,来到女艺人跟前,长揖至地,声音颤抖地说道:“沈老板,我代表三庆班全体同仁,向您致谢:你把杨老板的冤情,编得是如此的贴切,演唱得竟是如此的动人!”

“先生,您是……”沈月春睁开了眼。

“我叫曾历海。是杨老板的跟包。沈老板,你的演唱太感人啦,我真不知怎么感谢您才好!”

“噢,原来是曾老板。”沈月春站起来礼让,“曾老板,您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