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京密河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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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整天骑着单车在熙来攘往的都市马路上为生计而奔波,人常常感觉很疲惫,胯下的车子也时常要出毛病。修车便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节目。日子久了,觉得修车的种种感受,倒也能多少反映些普通市民生活的酸甜苦辣。修车的故事也就有了值得一记的价值。

有一位同属“单车阶层”的朋友告诉我,说他们居住的那一片,有父子俩搭伙替人修车的,为了每天能多赚几个,专意雇请一个无所事事的无赖终日在就近处用锐器扎破别人的车胎。结果父子修车摊顾客盈“棚他们是在一个破布棚下作业),利润成倍增加。这可害苦了那一片的”单车阶层”人们无论如何把那两位态度热情,收费虽高但工作态度还算”认真“的修车师傅与那专扎车胎的无赖连系不起来。对于这个故事,我听了有点将信将疑。总觉得修车师傅,虽是为了赚钱,毕竟也是劳动人民的一员,不至于堕落到这种地步吧。

有一件事情,对我算是一个提醒。我的新山地车不幸被钉子扎破(大约还不是有人故意行刺),上班时交给一个修车的师傅来修,下班后他已经把带补好,并且打足了气。等我付了钱,他还热情地将车把一直递到我的手中,热情周到,令人满意甚或有些感动。不料过了几天,车带再出毛病,因是在半道上,便就近找一家摊子来修。不料扒开外带,那位师傅说”你的内带不行了,得换条新的。“我一看,果然,那内带破烂不堪,数一数,大小竟有十多个补丁。心中大惑不解,怎么会呢?刚买的车子,竟然装着一条破带?回头去问早先那位师傅,他翻脸说谁知道怎么回事,我一天补带多了,都来问我,我去问谁?”我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肚里咽,下决心再不同“修车夫”打交道。

然而事与愿违,就是这辆被人偷换了一条内带的车子,过了不久,又出了问题。上坡时一使劲儿蹬,链条附近不知什么地方便咯嘣作响。忍了一两个月,实在无法,就在滨角园桥北头那个修车摊上去修。我选这一家,是觉得他有一个较固定的地点,有麻达也好寻找,不比那流动的更不可靠。

两个修车的不用问,也是父子俩。因为俩人长的2面目很相像。赤红面孔上,一双小吗睛很威严,不,更确切点讲,是带着几分贪婪的凶光。奇怪,连左眼角上的伤疤也都一模一样。我把车子推到他们的布棚下。布棚北边立着几根涂着桕油的旧枕木。这使得他们的摊子有一种“坐地户”的味道。大约正因了这一层,父子俩的面部表情远比桥对面打地摊修车的“外来户”要理直气壮许多。

“哪儿坏了?”那儿子瞅着我问,态度很蛮横。

“说不准,鸡腿上坡时蹬着响。你骑着试试。”他听了不由分说,操起一把铁榔头,咣当咣当,照着“鸡腿儿”就砸,眼看着上面的电镀被砸掉,钢胎也胡乱砸出许多小坑子,他仍不放手。我忙说唉,有这么修车吗?“他没好气儿瞪我一眼不砸怎么下来?”说着又是几榔头。我忙说广你砸也该垫个什么东西呀。“这回他倒听了我的建议,停住手,由身后找到一片脏抹布包住”鸡腿儿,更加用力地砸。布片儿怎能抵挡得住钢铁的猛击。结果”鸡腿儿“被砸得遍体鳞伤,丝口处仍是岿然不动。

我说这么砸恐怕不行吧?”他说不行你说怎么行?“

他的父亲也许实在看不过眼,过来用油抹布擦了擦被砸的地方,故意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架势,两手一摊说这玩艺儿,不砸就是下不来。”他的表情似乎很真诚,叫人对他的话几乎确信无疑。

话虽那么说,但他却并不像儿子那样继续乱砸。

他毕竟还是一个有点儿技术或叫作“经验”的人。他找来一个钢冲,将一头对准丝套的缺口上,只轻轻用榔头磕了几下鸡腿儿“便松动了,又用冲子冲了两下,轴心便掉了下来。我注意看那儿子的表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嘟哝着说:山地车这玩艺儿他妈质量成问题!”我没有再说什么,心想,“我的山地车质量是差了一点,但比起你这个修车工的技术,还是小巫见大巫这当刻,他的父亲用油抹布擦拭着”鸡腿儿“轴孔中的零件,检查有没有磨损的。我也瞪眼盯着轴碗轴承、轴套、轮盘、滚珠,一样样全检查完了,却没有一样有丝毫磨损的痕迹。他略微迟疑一下,拿起油乎乎的轮盘,指着上面的珠子对我说广这珠子不行了,你看,磨得都不一样大小了。”我接过来看看,却是一模一样,并看不出有丝毫磨损。他坚决地说整个珠子都得换。“说着由装零件的箝子里拿出一盒珠子,我一看,并不是新珠子,有些比我现有的珠子还要旧。便问换珠子需多少钱?”他说,八块。“我说”珠子没有坏嘛,换了还不是一样?“他说不换也得五块钱。”我有点生气,说五块就五块。“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草草地在轮盘上涂一点黄油,很快就把”鸡腿儿“装了起来。就在他装鸡腿时,我说毛病很可能不是4鸡腿儿,会不会在链盘上。”他说广是链盘的毛病,咱们一会儿再看链盘。“他几下子把”鸡腿儿“上好了。我就地骑了一圈,毛病还是照旧。我说:“没修好呀!“他说那不关我的事。我说要换珠子,你不让换,我有什么办法。”我说毛病本来就不在鸡腿上,你不信骑着试试,好像在链盘上。“他说:“我们只管修车,不管试车。交五块钱!“我说你没把车修好,怎么能收费?”他说我收的是装卸费,不是修理费:我说我的车子鸡腿本来没毛病,谁墨让你们卸的?“他说卸开是为了找毛病,不卸你怎么知道没毛病?”至此,我才看出这父子两位的面目是同样狰狞,更是不可理喻,便从衣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他,说你没绐我把车修好,白拿我五块钱心里能好受吗?“那老家伙接了钱态度温和了许多说没修好,不能赖我们。”我故意问那你说我这个车子怎么修?“他突然眼睛一亮说我给你把链盒卸开来看看吧。”我说对不起,你如果把我的车子卸成一堆零件再装起来,那费用我能重新买一辆新车。“老家伙很尴尬地笑笑,无言以对。他的儿于说:“行了,我们每天修的车多了,不是光挣你这五块钱。“我说你们这样总有一天过不去。”他的儿子说日本人手里都过来了,照样过得去!“我心想:“你们赚钱有方,但修车可是无能呀!“说罢也不再生气。骑着咯嘣作响的车子回家,心想这一天收获真不小,只花五块钱,便上了一堂课,买得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眼下社会公德,由此可见一斑。只是感觉悲哀的是,一贯受我尊重的体力劳动者,为了几个臭钱,也出了这样一些令人不齿的败类。这种敲人竹杠的行为比之雇人扎带、偷换零件等诸种劣迹来,其实同样可耻。前两种劣迹这父子两个会不会去干,我不敢替他们担保。看来好人和坏人,并不能以职业和社会地位来区分,更不能笼统地讲干什么的人好,干什么的人坏。我还是坚信修车夫中,绝大多数还是善良勤劳的人。所谓的坏人,也只不过是不知不觉沦为了金钱的奴隶,为了钱什么缺德的事都会干。记起那儿子临了那句话,我又想日本人如果再来,这一类人必定是汉奸无疑。假如他们的女人同日本人睡觉能赚钱,他们也未必就不同意。当初北平城里,并非没有这种民族败类。我突然觉得,老舍笔下的”大赤包,很有点像这修车爷儿们的祖母和母亲。由此联想到种种的现象,看来汉奸的遗毒还是远远没有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肃清,亡国灭种的危险也仍然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