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得意地说:“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嘛!报上登的台湾绑票案,也是这么说的。报纸电视都是好东西,让老年人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肖晓不等爷爷把话说完,丢下饭碗,冲出门去。他现在坚信祝小娜是真的被绑架了,打电话的那个人不是恶作剧的小流氓,而是真正的绑匪,绑匪在电话里像老鹰玩小鸡一样玩弄着可怜的祝小娜妈妈,要把她玩得神经崩溃,然后才通知她需要带多少钱赎回她的女儿。那时候她就不会通知警察了,他们说要多少钱,她就会带多少钱;他们说把钱放在哪儿,她就会放在哪儿……就像吃过了迷魂药的人,一切不由自主。
肖晓骑上车,发狂似的冲上街,心里面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如何他要找到祝小娜。他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祝小娜被绑匪抓走的时候,她会用暗语给他留下记号,就像那次在森林公园,大杨阳用口香糖的残胶为他们粘出一个绝妙的路标一样。祝小娜很可能会在树干上、墙上、门框上给他刻下一个字母“J”,这是“救命”的意思。她也可能会刻下一个“H”,英语中的“救命”一词是“Help”,老师在上课的时候特地把这个单词写在黑板上,要大家时刻记住。祝小娜很聪明,危急时刻一定会想到这个。
肖晓骑在车上,一路东张西望,觉得树干、围墙、门框上有可疑的地方,立即下车,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绞尽脑汁地想:这个刻痕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是新的还是旧的?刻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跟“J”或者“H”有没有一点点的联系?会不会是祝小娜急迫中没有刻完,以至于让他不容易辨认?
不知不觉中他骑过了好几条马路,因为东张西望差点儿撞了人,又因为只顾着盯着路边的一棵树而闯了红灯,他被戴袖章的老爷爷连跑带奔地扑上来抓住,押俘虏一样地押了回来,好一顿训斥,险些被扣自行车。
肖晓这个人,做事不盲目,比较善于思考。他离开家后一直在往东骑,城市的东边是一大片丘陵地貌的风景区,那里林深草密,地广人稀,要藏起个把人来简直像在他们学校的操场上藏一只蚂蚁,不费吹灰之力。他认定了祝小娜就是被绑匪藏在那里。也许就藏在去年春游时他和包郝发现的一个山洞里,那山洞刚好能坐下祝小娜这么大的孩子,只不过洞里有点儿臭,包郝说是狐狸呆过的。
肖晓老远就看见新开业的“希尔顿饭店”门前围了成群的女学生,好像很多人手里还捧着扎得很漂亮的花束。她们来回走动着,踮脚朝饭店里张望着,交头接耳着,紧张兴奋着,脸上全都是那种怪怪的、像哭又像笑的模样。肖晓一般不愿意跟不熟悉的女孩子打交道,他觉得女孩子们要么像仙人球,碰着扎手,要么像凤仙花的籽儿,吹口气就炸,都不好惹。他已经下了车,准备穿过马路,从对面绕过去了,却忽然发现饭店门口的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有一根斜斜地伸向马路的树枝,那树枝怎么看怎么像是只胳膊,倾尽全力地伸出来,无声地向路人呼救似的。肖晓心里咯噔一跳,他想要是祝小娜在这棵树上刻下了记号呢?要是她过高地估计了过路人的智商,以为人家都能看懂这棵树代表的意思呢?总之,无论如何应该过去看看,有一点点希望都不能错过。
肖晓脚下一使劲,蹬着自行车往女生堆里直冲过去,指望她们因为害怕被车撞着而早早避让。谁知道这里根本没人吃他这一套,一个高高胖胖的女生甚至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车龙头,横眉竖眼地喝令他:“下来!发什么癫呢?蹭便宜怎么的?”
肖晓说:“你才蹭便宜呢!你干吗挡着我的路?”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呼啦一下子围上了三四个女生,七嘴八舌地缠住了肖晓,有说要扣他自行车的,有让他道歉的,还有人说要罚款,拿十块钱出来给她们买梅子吃。肖晓又气又急,两只胳膊死命地护着他的自行车,觉得打架也不好骂人也不好,简直不知道拿她们怎么办才好。
“再缠我,我可要动手啦!打谁谁活该啊!”他涨红了脸,虚张声势地嚷嚷着。
女生们集体叫起来:“你打呀!打呀!敢吗你?还不知道谁打谁呢!”
“我学过猴拳!”他吓唬她们。
胖女生一撇嘴:“我还练过鹰爪功呢!”
肖晓绝望地想,完了完了,这回可真是掉进仙人掌的窝里了。
天无绝人之路。肖晓正被缠得焦头烂额呢,从饭店台阶的高处忽然响起一声尖叫:“不准碰我的同学!”而后,祝小娜活像是神兵天降,连滚带爬地冲下来,插进女生堆里,用肩膀扛,用胳膊捅,只差没用牙齿咬,把包围圈撕开一道缺口,把肖晓连人带车地扯了出来。
肖晓目瞪口呆,话都说得结巴起来:“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祝小娜反问:“那你怎么也在这儿呢?”
“我找你呀!”
祝小娜不以为然:“我有什么好找的。”
“你妈以为你被绑架了,好多人都在找你。”
“好笑啊!我们家又不是大款,绑架我干什么?”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这么多女生都在这儿干什么?”
祝小娜深吸一口气,脸上忽然闪出一种可爱的羞涩:“我想请关怀在他的照片上签个字。晚报上写了他住在这里。”
肖晓叫起来:“神经有毛病啊!”
祝小娜生气地回他一句:“你才有毛病。”
肖晓不计较她的态度,只一个劲儿替她着急:“要是人家不出来呢?要是人家出来了又不肯签字呢?要是人家改变了主意根本没住这个饭店呢?”
祝小娜一往情深地说:“他不会。关怀不会骗人。歌星都不会骗他们的歌迷。”
肖晓不想跟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论。女生要是认真起来,男生只有甘拜下风。他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劝说她:“你最好还是回去。你要是再不回去,你妈准会以为你被坏人弄死了。”
“弄死就弄死。”祝小娜不以为然,“反正我成绩不好,考不上好学校,活着也没意思。”
肖晓被她说得心惊肉跳,又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一副傻傻的样子。
“你不准告诉我妈说你找到我了。”祝小娜警告他,“你一说,我妈准会追过来拉我回家。”
“可我不能不说。”肖晓非常坦白。
祝小娜热切地望着他的眼睛:“你说你是我的好同学好朋友吗?你是吗?”
肖晓轻轻点一点头。
祝小娜松一口气,飞快地伸出小指,在肖晓的小指上钩了一下:“好了,现在你已经跟我拉钩了,你保证不说出去,对不对?”
肖晓心里很乱,七上八下的,糊里糊涂就点了头。
祝小娜凑过去,在他耳边热乎乎地说:“我死了也不会忘掉你。”说完这话她马上退回身子,满不在乎地换了口气:“你有钱吗?”
肖晓一时没有转过神来:“什么?”
“我问你身上带没带钱,我快饿死了,早饭中饭都没吃。”
肖晓慌忙在身上找钱,先找出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票子,又从裤袋的角落里抠出一个一块钱的硬币。
“就这么多了?”祝小娜伸着脖子看他找钱,这时候有点失望,“只够买一个豆沙面包。”
肖晓忽然很英雄气地说:“你等着,我回去拿。”他把自行车转了身,一抬腿骑上,飞一样地踩着走了。
回到家里,爷爷奶奶早已经吃好了饭,把肖晓的一份饭菜留出来用饭盒盛着,焐在饭焐子里。肖晓一进门,奶奶就慌忙地去给他拿饭,一边抱怨说:“饭都不吃完就跑,怎么像丢了魂一样?”
肖晓说:“我不吃了,这饭盒你借我吧,我有用。”不等奶奶醒过神,他一把抓过饭盒,嗵嗵嗵又往楼下跑。他听见奶奶在家里大声地对爷爷说:“这孩子今天怎么啦?怎么迷迷怔怔的?”
一路紧骑,冲到希尔顿饭店门口时,盒子里的汤也洒了,饭菜也凉了。祝小娜一点儿也不在意,到路边找了一块空地蹲着,三下五除二把一盒饭菜扒下了肚。肖晓走得匆忙没带筷子,祝小娜把头发上的一只椭圆形大发夹取下来当勺子,照样吃得有滋有味。吃完了她用手掌心抹着她的油嘴,像只心满意足的猫。而后她笑眯眯地望着肖晓,赞叹说:“你奶奶做的饭真好吃。”
就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肖晓的眼泪几乎都要下来了。他在这一瞬间里忽然觉得对祝小娜有了责任,他得尽一切力量保护她,帮助她,让她实现自己小小的愿望。想请歌星签字有什么不对呢?人家那些球迷为了请球星签字,不是还坐着飞机一个赛场一个赛场地赶吗?球星不高兴的时候,发火的时候,球迷还不是一声不响心甘情愿当球星的出气筒吗?你替人家不服气,可人家自己觉得是幸福,这里面没什么道理可讲,崇拜就是一种付出。
肖晓心里一直惦记着祝小娜的妈妈,想起她早上在学校里呼天抢地的着急样儿,就觉得很不忍心,觉得把这事瞒着她很不对。可是他又已经答应了祝小娜不说的,答应过的事情不能反悔。怎么办才好呢?他在祝小娜家的楼门口转了几圈,为难得小脸儿都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