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太热心的人往往会做出一些热心过头的事。肖晓的爷爷乐滋滋把纸买回家以后,心想为什么不替孙子把格子画好呢?画好了格子再写字,横平竖直,看着就觉得规整,这不是朝“好”里走了一步吗?爷爷又赶紧忙乎着,戴上老花镜,动用了三角尺、直尺等制图工具,画出一厘米宽度的密密的横格。
肖晓放学回来一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都画上了横格,我怎么设计版面?报头往哪儿画呢?想竖着写字怎么办呢?”
爷爷也蒙了,心想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个“版面”的问题呢?
好在一大张纸才用了四分之一,重新开始还来得及。
这回爷爷可不敢贸然下手了,为帮肖晓把“版面”设计得漂亮,他又特地下楼去买报纸。《扬子晚报》、《南方周末》、《北京青年报》、《服饰导报》、《童话报》、《法制报》……见什么拿什么,拉拉杂杂地抱了满怀,把卖报的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巴。
肖晓研究这些报纸的版面用了半小时时间,爷爷却是花了整整一天工夫才把这些报纸的内容看完。爷爷看完了还很感慨,说:“如今的报纸上什么稀奇事情都有,也闹不清楚是真是假。一个人在家里订上五六份报,一天的时间很容易就打发过去了。可见这报纸也不能多看,会上瘾。”
奶奶撇撇嘴说:“我倒宁愿你看报纸上瘾,省得你天天埋着个脑袋研究肖晓的功课,研究半天还尽出错。”
爷爷嘿嘿一笑:“动机是好的,效果不大好罢了。”
肖晓虽是个男孩子,做事倒还有点女孩子的细心劲。他先在自己的练习本上画出版面的草稿:左上方写刊头字,而后要来一段“编者的话”,文章和文章之间以花边相隔。正中画一只大大的鸟巢,鸟巢里有一窝刚出壳的毛茸茸的小鸟;每篇文章的后面可以用很淡很淡的背景画相衬,有的画森林,有的画麦地,有的画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当然只能做背景,千万不能喧宾夺主;文章嘛,除了那段“编者的话”,其余都可以从书上摘录或者转抄。这不是作文比赛,不是非得自己写不可,报纸就是用来发表别人文章的地方,就看你能不能慧眼识天底下最好的文章了。
肖晓用一个中午的时间写出了“编者的话”。他是这么写的:“地球上是先有鸟类,然后才有了人类。如果自然界所有的生物都是一个大家族的话,那么鸟类是老爷爷,人类是小弟弟。可是小弟弟越长越健壮,老爷爷越过越弱小,小弟弟就爬到了老爷爷的头上,欺负它们,伤害它们。把森林砍伐了,让鸟类失去幸福的家园;把很多的化学残渣倒进河流里,让鸟儿喝了水生病;用子弹射杀鸟儿,吃它们美味的肉;还把它们抓进笼子里,看起来是喜爱它们,实际上是专制地剥夺了它们的自由,最后还会让它们丧失飞翔的能力。人类太霸道太残忍了,鸟儿们在人类的阴影下生活太可怜了。谁都知道鸟儿是人类的朋友,树林里不能没有鸟儿的歌声,天空中也不能没有鸟儿飞翔的身影,丰收的地里更不能没有鸟儿这个除害虫专家。请大家爱护鸟儿吧,救救鸟儿吧,让人类和鸟类在地球上和平共处吧!”
肖晓写完了这段话,很得意,急着要找个人与他分享快乐,就把写好的草稿带到学校,给包郝看。包郝本来是肖晓的“跟屁虫”,在任何事情上都会无原则地拥护肖晓的,看了这段“编者的话”却是一言不发。肖晓一个劲地问他:“怎么样?写得还行吧?感动你了吗?”包郝憋了半天才说:“你干吗要写这么好呢?你写得太好,不就显得我办的报纸太不好了吗?”
包郝躲躲闪闪地把他办的报纸拿出来,声明只能给肖晓一个人看。肖晓看了差点没乐死,因为包郝的报纸除了《爱鸟报》三个刊头字外,其余全部是图画,而且还不是他自己画上去的,是从各种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有关鸟的画,按照从凶猛到弱小的顺序贴上去的。第一个是老鹰,最后一个是蜂鸟。
包郝唉声叹气说:“看来我的报是白办了,比你差多了,我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肖晓也觉得这张报办得是差了点,主要是没有体现办报纸的意图。你既然要求人家爱鸟,总得说出点爱鸟的必要性吧?像这样来个鸟类插图大杂烩,算什么意思呢?
肖晓这个人的特点就是不自私,他自己写出了极为满意的一段“编者的话”,就希望好朋友要跟自己不相上下才好,不然总觉得对不起人,好像自己无形当中做了件错事似的。肖晓仰面朝天地闭着眼睛替包郝想主意,想了一会儿跳起来说:“有了,干脆你编一段漫画故事,用一只鸟做主人公,把你剪下来的这些鸟都串进去,不就有看头了吗?”
包郝愁眉苦脸说:“编故事啊!搞错没有?你不知道我作文一向勉强及格吗?”
肖晓鼓动他:“你去找巴顿吧,他会编,保证精彩。”
包郝放学后还真的去找了巴顿。本来他抱的希望不大,以为巴顿要拿拿架子什么的,谁知道巴顿偏偏是个好为人师的家伙,一向遗憾自己的浑身本事无处施展,包郝一说,他马上答应了,而且当场就编,摇头晃脑,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包郝倚着墙角拿支笔飞快地记,怎么记也不能记得完整。他央求巴顿再说一遍,结果那家伙又信口开河说了另外一个故事。包郝觉得两个故事都很精彩,丢了哪个都有点可惜,一激动决定干脆办两份报算了。
肖晓的那份报纸,经过精心策划,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一篇主打文章。打个比方吧,如果你有幸去参加一个宴会,宴会上总得有一道材料精良、制作精细、风味独特、能让客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大菜吧?要不然人家吃了半天,零零碎碎填饱了肚子,回家一想,今天都吃了些什么呀?一样也记不起来了。那多煞风景啊!请客的人也算是白花钱不落好,倒霉透了。
肖晓翻了很多报纸很多杂志,始终没有找到一篇合他心意的文章。自己动手写呢?掂量掂量,又觉得没有把握,万一写得不好,会把整张报纸的档次都降低下来,他不敢冒那个险。
结果还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中学生金铃救了他。世界上什么叫缘分呢?肖晓觉得他和金铃之间真的是有那么点缘分。
那天放学后,肖晓在路上碰见了金铃。当时她可怜巴巴地跟在几个小男孩子身后,不断地哀求他们:“放了它吧,放了它吧。”男孩子们手里玩的是一只灰不溜秋的鸟,他们把小鸟当风筝似的用一根线拴着,放飞到半空中,然后在头顶抡着胳膊,让那鸟一圈一圈地飞,冷不丁地还会一收线,鸟儿便扑棱着翅膀从半空中被拽回来,疲劳过度加上惊吓过度,隔着毛皮都能看见那鸟的小心脏在急促地跳。
金铃跑前跑后地,恨不能动手去抢回那只鸟。她不住声地说:“放了它,它快要死了,请你们放了它。”
男孩子们说:“凭什么?是我们花钱买的,我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金铃说:“那我把它买回来总行了吧?”
一个男孩子刁蛮地开出价钱:“行,我们花五块钱买来的,你买回去得出十块钱。”
另外的那些男孩子就一边笑,一边恶作剧地把鸟儿扔得更高,收得更猛,故意逗金铃着急。
金铃站在街边手忙脚乱地找钱,掏了口袋又掏书包,甚至把文具盒都打开来搜了一遍,只找到七块多钱。她哀求他们:“七块钱行不行?我只有七块。”
刁蛮的男孩子说:“七块钱也行啊,那我就得把一只鸟翅膀割下来留着。”
肖晓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走了过去,把三块钱递到了金铃手中。
放走那只可怜的小鸟之后,金铃感激得恨不能抱住肖晓亲一口。她告诉肖晓说:“今天你必须对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与钱无关。”
肖晓很大方,学着电视里武林英雄的口气说:“不必了,大恩不言报。”
偏偏金铃又是个不肯占人家便宜的人,拦着肖晓不让他走,非要他提出一个要求不可。肖晓实在没办法,只好说了他在办一份《爱鸟报》,问金铃能不能向他推荐一篇关于“鸟”的好文章?金铃一听就笑了,一点都不谦虚地说:“算你运气好,我们学校也在办《爱鸟报》,我一口气为报纸写了三篇文章,抄上去两篇,还多了一篇,送你用吧。”说着她就从书包里找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递给了肖晓。
肖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么好的文章,金铃居然能一口气写三篇!而且还剩下一篇差点当废纸扔掉!
金铃的文章是这样写的:
城市上空的鸟
今年春天,妈妈的朋友从外地到南京来,一进家门就表示了她的惊喜:“猜猜我在你们南京发现了什么?喜鹊!好家伙,一路走过来都听见喳喳的叫,好像我真有什么喜事。我都好多年没听见喜鹊叫了。”妈妈附和她说:“南京这两年鸟儿是真多。”
其实喜鹊不稀罕,我在我们教室的窗台上还见到过一只画眉!那天正在上数学课,画眉似乎也对三角几何发生了兴趣,一动不动地停在窗台上听了许久,最后高兴起来,竟偏一偏头,扬一扬脖子,婉转动听地为我们免费献上了一首歌。画眉这一开口,非但全班同学肃然,连一向严厉的数学老师也走下讲台,蹑手蹑脚地凑近了听。那画眉小小的身体,一身咖啡色羽毛,眼眶上长着两道雪白的“长寿眉”,挺像一只活够了岁数的“鸟爷爷”。它那么轻轻一开口,行了!全班师生马上就喜欢上它了,恨不得它对我们的外语物理语文通通感兴趣才好。
古人都说梧桐树能引来凤凰,我们家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没有引来凤凰的本事,倒是引来了不少奇怪的鸟。有一种鸟像麻雀,却比麻雀要漂亮一些,因为它头顶上扣着一只俏皮的小白帽。后来我查书,知道这种鸟的学名叫“白脸山雀”,吃害虫很凶,是大大的益鸟。山雀既然姓“山”,怎么跑到南京来落户了呢?真是怪事。还有一种鸟,黑色,两边的翅膀上染两圈白,飞起来,翅膀上的白圈圈像两只飞转的车轮,叫人怎么也看不够。
至于麻雀,那就更多了,冬天下雪时我怕它们饿死,总是在窗台上撒一层米,第二天推窗一看,平崭崭的白雪上印着无数密密的小爪印,好玩吧?
印象最深的一次却是在晚上,我跟妈妈到南京军区礼堂看话剧,九点多钟散场出门,一抬头,眼前哨兵一样整齐排列的白杨树上,疏疏密密筑着不下二十个巨大的鸟窝。那时候还在初春,杨树还没有发芽长叶,树干在暗蓝色的夜空里又直又高,树枝像一根根细长的手臂,努力托举着毛茸茸的鸟窝,像是用尽气力要把刚出壳的小宝贝们送上天空。在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看到各种鸟儿已经是不容易了,居然在军区的大院里还能见到那么壮观的鸟窝阵,简直令人惊讶。
不久前的一天,老家的表姐到南京来玩,我骄傲地指给她看城市上空各种各样的鸟儿。表姐没有惊讶,却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现在农村很少能看见鸟了,原来鸟儿们都飞到城市来了。”
表姐的话起先令我高兴,再想想我又觉得悲哀。鸟儿们本来是天空中自由的生灵,它们最快乐的家园应该在森林和农村,它们应该在那里栖息和飞翔,吃麦地里的害虫,喝山泉里的净水,生儿育女,代代繁殖。可是人类现在大规模地开发用地,森林被砍,麦地上建成了工厂,农家小瓦屋改造成钢筋水泥的楼房,鸟儿们在熟悉的土地上无处落脚,才不得不飞往大城市借以生存。
南京城里有这么多的鸟儿,是鸟儿的幸福呢,还是不幸?它们在耸立的高楼间无法再飞出很远,吃不到肥嫩的小虫而改吃人类的残汤剩饭,久而久之它们的种类会不会发生异化?这是我最近总在思考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替鸟儿们感谢南京,这个地球上还有一个被鸟儿喜欢的绿色的城市,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
主菜有了,剩下来的冷盘小炒就容易调配了。肖晓在报纸的边边角角一共安排了这么几段鸟类常识:“为什么鸟类的嘴形各式各样”、“候鸟迁徙的原因”、“人字形的大雁”、“山雀是果园的卫士”、“会捕鼠的猫头鹰”。这些小常识有的横排,有的竖排,有的甚至排出球和阶梯的形状,再配上简洁的花边和插图,显得活泼可爱。
中间的一幅鸟巢和雏鸟的图画令肖晓煞费苦心。鸟巢是褐色的,可以用褐色彩笔画。雏鸟可不容易画,雏鸟身上的绒毛应该是一种很淡的黄色,而且要有那种毛茸茸的、轻轻一吹就会蓬松开来的质感。肖晓为此参考了几幅画雏鸡的画,他真心佩服画家们的本事,他们怎么就能够把雏鸡画得那么稚嫩可爱呢?他的彩笔中没有那种极嫩的黄色,一画到纸上就死板板的,一点都看不出小雏鸟的可爱。
好就好在肖晓遇事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做事情总要力求做得最好。经过反复的研究和试验,他到底想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先用铅笔在纸上画出小雏鸟的轮廓,再往轮廓里涂上薄薄一层胶水,然后把黄白两色的粉笔碾成粉末,按适当比例混合起来,轻轻吹到涂好的胶水上。弹去多余的粉笔灰,几只蓬松着嫩黄绒毛的雏鸟立刻在纸上活灵活现,简直就有点呼之欲出了。最后他又用深黄色的彩笔画上了小鸟们大张着的、嗷嗷待哺的嘴。嘴边用黑色线条牵引出一句“小鸟的话”猜猜我一天能吃多少害虫?
肖晓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决定让爷爷奶奶先睹为快。爷爷惊叹一声说:“好家伙!你应该去申请专利才对!”奶奶求着肖晓:“等你空下来,给奶奶也画上这么一张!奶奶觉着你这画比齐白石一点都不差。”
肖晓心里乐滋滋的,虽然他也知道奶奶是夸张了,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跟大画家齐白石老爷爷比。
全班十六个同学报名办《爱鸟报》,加上包郝过分热情地一人办了两张,总共收上去十七张报纸。梅放老师把所有报纸贴在教室的墙上,让大家无记名投票选出一张最好的送到学校,结果大多数同学都选了肖晓的。
此后肖晓的这张报纸一路过关斩将,在区里获得小学组评比一等奖。获奖的报纸不但张贴在闹市口作宣传用了,还被电视台拍了下来,做成一个专题节目,在“爱鸟周”里播出。
包郝的两张报,成绩也不俗,在全校的评比中获得“最佳创意奖”,张贴在校园的宣传栏里。包郝得意扬扬,特地从家里带了照相机来,说是要拍下来留作永久纪念。他还说将来长大了找工作时也许能用得着,怎么说这也算他人生的辉煌成就啊!
光明小学的老校长一向对学校荣誉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肖晓的获奖证书一寄到学校,他当即拍板说:“凡是获区以上奖的,升学考试一律加五分。”又说,“怎么才叫抓好素质教育呢?我手上的这份获奖证书不就是证明吗?从前你们都说我眼睛里只有学习尖子,如今我也有进步,知道孩子的素质最要紧。我不是个老顽固。”他说完了就哈哈地笑,开心得像个一年级学生。
不那么开心的是马驭。他私下里跟小杨阳说,如果当初他也报名参加办《爱鸟报》,得奖的就会是他,他有了多加的五分,考外语学校也就不成问题。小杨阳却不紧不慢回答他:“可是你不是没有参加吗?”
马驭像不小心吞了一只辣椒,眉头鼻子缩成一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