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风声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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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夜犬吠影(7)

首先,要办一份刊物,一份大文化刊物。不能简单地把它作为艺术品的发表园地,而要把它作为经营媒体,通过它,与社会接轨,与市场接轨,使文学艺术的细胞渗透到市场中去,既产生经济回报,又发生艺术影响。其二,要建立两个工作室:一个是文学艺术创作、研究与出版工作室,一个是社会文化综合服务工作室。第一个工作室是纯文艺的生息之地,第二个工作室是大文化的发展之源。两个工作室是对内的说法,即对广大文艺工作者的说法;对外则是两个挂牌的服务中心,两个经济实体。前者搞文艺产品,诸如图书、音像的制作、出版与发行工作;后者则依靠并发挥文联各类人才聚集的优势,搞社会文化服务,诸如代写文稿、企业形象策划、广告宣传等等。文联为社会送去文化与艺术的关怀,社会为文联送来经济支持。我们也经商,也牟利,是使文联以文化产业的方式,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中立于不败之地。但盈利不是文联的最终目的;其终极,也就是它的起点,是为文学艺术的发展保以实力、生以活力,真正实现艺术的价值。

甲:妙哉,妙哉。你多年来在行政管理、经济活动中的实践并没有白费,虽然未能使你在仕途上获得所谓的“理想收益”,但开阔了你的眼界,增长了你的胆识,解放了你的思想,使你与老派文人有了境界上的区别;你少了虚幻,多,实际;少了酸腐,多了生气;少了顾影自怜,多了勇毅自强……这一切,使你步人了既有浪漫理想,义有现实能力的健康生活之路。这是现代文人应走的路,一条正确而充满希望的路。

乙:是啊,文人在社会上,从来都被一些人另眼相看,觉得文人酸腐、柔弱和无用。这除了夏虫不能与之言冰的境界差异之外,文人本身也实在是有一些致命的弱点,比如虚荣自怜,比如患得患失等等。这些弱点都应该在现实生活的磨砺中,自觉地加以克服。我们崇尚文学,并不是要过一种书斋生活。书斋生活是一种退避的生活,与世隔绝的生活。书斋里走出的人,面色苍白;从风沙里归来的人,满面沧桑。沧桑在世间就比苍白有深度、有力量。所以,文人的心,要经风雨见世面,要敢于经受磨难与痛苦。

甲:文人还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便是在世俗生活面前的不恒定态度,即:没有一颗入定的心。文人得意之时,很傲俗,志得意满,挥斥方遒;但失意之时,又很俗屑,怨天尤人,自损自残。在与金钱、名利相交之时,既清高,又很易陷落;在与官场相处之时,既睥睨对峙,又很容易妥协。比如我的一个朋友,是地域之上的一个知名的作家,平常很看不起官场人物。但近期分福利房的时候,官场以“官本位”操作之,他虽然快五十岁的人了,名气和作为又很大,但行政职务上只是个科员级,便得不到房子。相反,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青年,由于是副科长,便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套新房。我的朋友受不住这现实生活的挤压,跑到主管官员那里,哭诉乞求,荡尽了素日倜傥矜傲的雄姿。作家的自尊真抵不上一套房子,让人唏嘘不止。恃人傲物到底,是一种悲壮;屈尊妥协,是一种悲怜。悲壮的东西,是崇高与气概;悲怜的货色,却是卑贱与哀叹。不可同日而语。

乙:身为文人,命运多舛,承受得太多,你不可苛求。

甲:是不能苛求。但我固执地认为,文人是人之精、类之华,是人类的大脑,是生命的灵魂,他们应该是永恒的诗歌,浪漫的情怀;通俗地说,他们应该伟大,应该超俗,应该悲壮,虚该飞动,甚至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因为他们不是行尸走肉,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而是宇宙的星辰,人间的神!

乙:这样的素质,在大文学家、大艺术家身上才真正具有,一般意义上的作家、艺术家难以得其项背。

甲:所以,作为你的朋友、你的知己,我希望你,不,是要求你,必须把自己成就为一个大文学家。

乙:如何成就?

甲:在你把文联组建成功、步人正轨之后,把它交给热心于文艺组织工作的人,而你,要毅然绝然、义无反顾地离开乡土、离开地域,走向大城市、走向北京。京城才是你实现你伟大的文学抱负的首选之地,也是惟一所选之地:

乙:也未必如此。我虽身处乡土,却绝少小农意识,更未匍匐于乡土,醉倒于村俗;我已把乡土文化与城市文化作了自觉嫁接,培植出了新的文化植株,我上百篇深刻而大气的散文作品可以作证。只要我心系城市,心系世界,心系宇宙,心系大文化乃至世界文化,身处乡土身拘地域,又有何妨?福克纳一辈子没有走出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的家乡社会,他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却轰动了整个世界;梭罗在马萨诸塞州那小小的瓦尔登湖畔写就的伟大的《瓦尔登湖》,影响了世界上的好几代人。你的地域限制说,我不能接受。

甲:你举的例子是比较典型,有较强的说服力;但你举的两个作家都是美国的作家,美国的城市与乡村在文化上没有太大的差异;而在中国,城市与乡土却存在着巨大的文化差异,对作家的生态与心态有着巨大的影响。浩然、刘绍棠写农村小说,却是在北京写作并产生影响;沈从文从边城走到北京,才使他的湘西小说与散文走出边城、走向城市、走向世界。鲁迅、周作人、张中行、季羡林……哪一个大家不是在城市里将自己成就的?城市,有巨大的文化土壤与文化氛围,北京城一个拉洋车的都有关于北京的悠远而精细的文化细胞。城市给文艺家留着位置,城市懂得艺术家的价值,城市给了艺术家从事艺术的生命快乐。这很重要,因为艺术而尝到生命快乐,这足以吸引并激励艺术家献身于艺术,把艺术作为他的全部生命。

乙:在乡土上。到艺术的生命快乐,我已经尢数次地尝到了。

甲:这我不否认。但你的生命快乐足孤独的、是压抑的。在只知道“三十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的人群,艺术的生命快乐,是个什么东西?在只知道一只小官帽、一辆小官车、一套三居室的人群中,你的艺术的生命快乐又能值几个钱。在他们的眼里,你是个异类,是个背时货,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他们给你的,不是理解,更不是支持,而是轻视与嘲弄、排挤与作践。因为你不在他们的价值评判尺度之上,更不在他们的道德宽容线之内。与他们交往,他们理直气壮的享受被理解被宽容的权利,而你,要想取得最基本的生存权,就必须忍气吞声地行使理解和宽容的权利。所以,你很难找到倾诉对象,更遑论知音;所以,你的艺术的生命快乐,你就孤独地享受吧!快乐不能共享,就变得无足轻重;就只能是私语,不可能是公众语言。被漠视的快乐,便是被压抑的快乐;久而久之,快乐的神经便愚钝麻木了,你便感觉不到快乐的滋味了。

乙:照你这么说,我足应该走出去;但走出去的时机还不成熟,还需积聚实力,还要“十年磨一剑。”

甲:不对,就你目前的文学功力与成就,已是一把锋利的剑;你需要做的,是放开手脚,用锋利的剑披荆斩棘,杀出一条生路,杀向城市,杀向大文化的广阔疆域,在那里为自己开辟一块立身之地,及早地成就你伟大的功业。

你不能再一味地磨剑。锋利的剑刃磨过了头,就失去了钢性,失去了锋刃,就变成一把钝剑,一把废剑。“人是环境的产物”。这就是说,你在地域中沉浸得久了,你会失去进取的雄心与力量。文联主席虽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官,但毕竟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七品官,亦具有官场的一切特征,官场与世俗会很快同化你,使你消泯了斗志。

就你的文学影响,文联主席除你莫属,你是地区的文魁,你是地区文坛的山大王。山大王可是个美好的慰安之所:

因为远望城市的那个大文坛,你可能暂时还是一个小丁小卒,而在这个山头,你却已经是一个呼风唤雨的司令。人追求安逸的本性,很可能使你安享于这种世俗快乐:市井七我不得志,在这方宝地之上,我却可以翻得起江海、吞得起云雨,我愿足矣。但这只不过得丘树之风、井蛙之乐,不悲亦怜矣!另外,人的眼界,决定人的取舍。你长期在小地域里游弋,久而久之,地域的价值尺度终究要变成你的价值尺度;用这样的尺度评判你的身外世界、域外世界,你会感到隔膜与不适,你会受不了新潮的冲击,你会受不,大境界的压迫,你本能的反抗,只能是固守与退避。这就是僵化,这就是沦陷。届时,你虽然还披着作家的美丽外衣,但已失去了创造之力,已不会再有大作为,沦为万千书生之中苍白的一位。那啸叫山林的山大王,亦只不过是冬阳之下,扪虱谈阔的一个老朽而已。

乙:你所说的这种境况,真让我心惊。你看,我已出了一头冷汗。看来,文学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文人,真不是轻易就做得。

甲:是啊。出门看担当,文场细思量,乙:Yes!Yes!喝酒。

18.生命的歌吟--《行走四方的风景》序

在当代女散文家中,冯蓉是个别具路数的作家。她不是一个为文字而文字的人--她既不以文学邀宠弄怜,也不靠文学营造名声。她不太关注文坛的风光颜色,只是默默地以读写的方式认真地活着。所以,文学之于她,没有世俗层面的意义,而是她的生活状态,她生命实现的根本方式。所以,与其说她在写作,不如说她是在用文字捕捉、记录她的生命体验。于是,她笔下的每一个文字,就是她的一滴眼泪、一滴鲜血,或一次心跳。

这不是虚妄的评定,而是缘于对她为人为文的相知与解读。1992年我有幸读了她第一本散文集《流年似水》的手稿,对她的文字世界有了切身的感受。她虽然写的也是世俗的情感生活,却不沉溺于个人的爱爱仇仇,而是从情感的视角,直面人生的悲苦与欢乐,阐释出生命的本质与意义。比如她从爱情的磨难中感受痛苦的滋味--痛苦的犁刀,一方面割破你的心,一方面又掘出新鲜的血液。

从这样的句子可以看出,她的散文已远离女性散文所固有的小女人情怀,而是直逼蕴涵在浮华世像下的生命况味。

所以,她的文字是极耐人寻味的,我偏爱她的文字,每在报刊上遇到,都要认真地阅读,并久久吟味。

前年,她发表在一家文刊物上的长篇散文《西藏,极地的诱惑》,又给了我一次强烈的震撼--她是一个清秀的湘江女子,却敢于只身闯荡极地荒漠,去体验生命的极限。在她的文字中,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生命的尊严。为了体验到这种生命的尊严,她毅然决然地付出了别人不可理解的代价--她抛下需要她呵护的幼女和老母,花掉了她多年积攒的所有积蓄。

冯蓉是个有强烈生命意识的作家,读着她的文字,我为那些坐在书斋里写着不痛不痒的应景文字写着轻松甜蜜的时尚感怀的所谓作家感到汗颜。现在的文学太温软了,太缺乏震撼心灵的力量了,其关键所在,就在于我们的写作者是在以写作的形式来索取,而不是为灵魂的事业而付出。

冯蓉真正的魅力,就在于她义无反顾地为文学而付出;她的付出,使她的文字具有了生命的温度。

为了能亲身体验到东西文化的差异,她1999年又自费去了一趟西欧七国,积累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写作了《在梵蒂冈感受宗教的力量》等一大批文化散文。这些散文一经发表,就被多种报刊选载,被广大读者津津乐道。

她的成功,就在于她写出了只属于她自己的体验与感受--换言之,她供奉给读者的,是她为灵魂的事业付出后的精神结晶。这种结晶,就是生命的律动,就是心血。这种真诚的生命文字,必然会从读者那里得到生命的同应:

冯蓉告诉我她近年来的文章要结集出版了,嘱我作序,就像我为她的第一本散文作序那样,不仅欣然应命,而且激动异常,因为,灵魂的事业,是需要互相感应,互相呵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