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风声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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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风声在耳(8)

人的生活资料,由两部分组成:是生活必需品,二是生活奢侈品。生活必须品其实很简单:一是食物,二是居所,人与其他动物一样,生命需要必要的热量。食物,是生命的内燃料,启动体内的热量;居所,是生命的外燃料,保持我们养身的热量。所以梭罗说:一个人的生活,只需少数的几件工具就能创造--一把刀,一柄斧头,一把铲子,一辆手推车,如此而已;对于勤学的人,还需要灯光和文具,再加上几本书,这些已是次要的必需品。

所以,人们拼命追求财富,其实是用多余的钱买了不必要的奢侈品,人为了获得多余的物质而活着。所以,大部分的奢侈品,所谓的生活富有与舒适,非但没有必要,而且对人类进步有妨碍。因为追求奢侈品的过程,培育了人们的贪欲,贪欲造成了理性与良知的丧失,人们陷入聚物与消费的怪圈之中。生命本身亦变成了一种高级的消费品。

然而,生命的高贵是以贡奉(奉献)为标志的。一个人是否被人尊重,是以能不能给他人提供帮助为前提的。止如对植物的评定:胚根向地下延舒畅,吸取营养,是为了植株茁健地向上生长,在它远离地面之后,在空气和日光中为人类结出果实,于是这是对人类有用的植物,足高贵的植物。那些一味地扎根,一味地吸取土地的养分,不结果实却疯长植株的植物,是被人轻视的,甚至是要被铲除的。人类亦是这样--在获取生活必需品之后,养成甘贫乐苦、大公我私、为他人贡献的品格,洞悉生命的本质,推动生命的进程,或培植文明,或贡奉思想,或成就事业,乃是生命的价值所在。

按照生命本质的启示,简单、独立、大度、信任、乐观、贡奉的生活才是一种智慧的牛活。这种智慧的生活,会培养出一些气质恢宏。性格坚强的人。不要对这种人定什么规章,他们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都会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他们安居乐业、安贫乐道;他们不怕贫穷,不怕失落--他们会从事物的发展中得到鼓励,得到灵感;他们像情人一般地珍爱生活,从生活中提炼心智上的结晶;内心的丰盈,使他们达观自适,已经不知道得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面对这么一群贫穷但乐观、坚定、自适的人,市井上的评判便显得多么无足轻霞!世俗的怪情与悯意便显得多么浅薄可笑!

我不畏贫,何以贫惧之?

我不艳俗,何以俗感之?

到是有一种人,才足真正应该悲悯的--梭罗说:

“这种人看来阔绰,实际却是所有阶层中(最)贫困可怕的,他们固然已积蓄了一些闲钱,却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也不懂得如何摆脱他,因此他们给自己铸造了一副金银的镣铐。”

按照简单生活的原则,人人都能给自己建造一个居所,并获取足以生活下去的食物。

一座房子,使其具备遮风挡雨的功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而使房间温暖,则只需一只火炉。为什么许多人却不能拥有自己的居所,系现在的房子已远离了它的本质,成了一种骄奢品:巨大的客厅、铝合金的门窗、昂贵的棚布、豪华的地毯……富丽堂皇、雄峙傲岸,以居高临下的气势,逼仄着它的居停者。居停者被房屋奴役,人成了物质的奴隶,一部居所将耗尽人的一生心血,何谈“诗意地栖止”。

再说食物。梭罗在凡尔登湖边的两年,吃极简单的食物:马齿苋加盐煮是一顿早餐,盐煮嫩玉米是一顿中餐,薄大片烤玉米面包是香喷喷的晚餐……不仅未感到清苦,相反,身体康健臂力强健,思维清晰,洞微察幽,心智之卜,多有所得。

然而,大多数人并小安于简单的食物,他们逡巡于高餐大菜,酒香油腻之间,花样翻新,刻意求精。他们的吃不是生命之所需,吃的是花样,吃的是档次,吃的是门面,吃的是身分。他们为吃而吃,吃得身体臃肿,吃得心智昏庸。有限的生活自由,被吃掉了;除了彰显了动物属性之外,表现不出一丝人的尊严与高贵--人真正沦人堕落之境。人种的退化便开始了。

前儿年听到这么一则故事:一个渔民打了一网鱼,便把小船泊在岸边,躺在松软的沙滩上,面遮斗笠晒太阳。

一个船队亦靠了岸,船主为那个渔民感到惋惜--“你为什不去打鱼呢?”船主问。

“打够了”。渔民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不多打一些?”

“你可以换丢掉船,用上大船,甚至给自己挣来一个船队。”

“挣个船队干什么?”

“那样,你可以没有衣食之虞,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晒太阳。”

渔民翻了一下身,把后背给了船主:“我现在不是已经做到了么?”

船主愕然。

什么是生活的自由,渔民与船主是两种理解。船主的理解是可疑的:这种花了一个人生命中最宝贵的部分来赚钱聚物,而为了在最不宝贵的部分里享受的做法,是否明智,让人不能确认。

相反,那个渔民自由怡然的生命方式,却体现着一种本质的东西。我不禁会心地笑起来。

梭罗发现,一年中只需要工作六个星期,就能挣足维持健康所需的金钱。再多便是奢侈了。人们应该善待生命,用大量时间做有价值的事:贴近自然,省悟内心,享受生命,完善自我。可以听松风天籁,看山光湖色,俯仰观察,玄思妙想,从容悠然。这才叫自由的生活。如果不自由,是自己没有给自己自由:“做一个Azad,自由的人像柏树一样吧。”梭罗善意地说。

梭罗的说法,与那个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渔民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人越是有许多事情放得下,他越是富有。”他们都同样做着这样的证明。

人生活在哪个地方为好,梭罗认为生活在乡间更好。

所谓家宅者,不过是一个座位;但如果是坐在乡间,便可以闻到空中的芬香,听到天籁那不息的音乐。

一个过简单而健康生活的人,不能不生活在乡间。在土地上耕种,不需要钱,便可以获得生活之资。在城市中生活,一切都需要购买,便不得不拼命挣钱,生命便无法不沦为挣钱的工具。生命的自由是土地给予的,所以,与其是耕耘土地,莫不如说是耕耘心田;感官的生活休息之后,灵魂的生活才会开始。不再为喂食感官而担忧操劳之后,灵魂才酣畅无虑地生出理性与智慧之花。

乡间的生活是与自然最谐和的生活:暑热难当的时候,庄稼的叶片收拢起来,默默地积蓄生长的能量;农人便也收起农具,坐在大树的绿荫下,啜着自制的粗茶,不热不燥地看蚂蚁卜树。这叫“挂锄”,或叫“歇伏”。当大雪覆盖了田野之后,农人也紧闭了门扉,背靠着殷实的粮囤,品着新酿的苞谷酒,唠叨着生活的絮语,坐享天伦之乐。这叫“趴窝”或“猫冬”。人的“歇伏”与“猫冬”是自然与天伦对劳动人的赐与,是精神与灵魂生活的情况;所以,这种生活的自由是高尚的、理直气壮的,是生命的自然律。

当人类的自然律被破坏之后,人便产生了焦虑与危机,人的生活便失去了安宁与平静。

占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以奥林匹克运动会为喻,将全部社会成员分为三类人:最低层是做买卖交易的,其次是参加竞赛的,最后是旁观者。他所说的“旁观者”即思想者的本义。系对世界精神、人类意义的阐述者;系对生命本质的灵魂牛活的关怀者。

梭罗的《瓦尔登湖》正是一部对生命本质与灵魂生活予以深刻关怀的书,所以,我们要肃然起敬地阅读它,以虔诚和平静的心情阅读它。因为,它是一个商业的时代,足一个被剥夺了精神的时代,一个不需要品德、良心和理想的时代。仿佛一夜之问,天下只剩下了金钱。对积累财富落伍的恐惧,对物质享受不尽的倾心,使生命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功能,一切追求都仅止于肉体。

梭罗在瓦尔登湖边验证了,人除了必需品以外,其它一无所有也能在大自然的环境中愉快地生活下去。梭罗告诉我们:人必然忠于自己,遵从自己的心灵的召唤,恪守理性、品德与良知,为此应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生命十分宝贵,不应只为了谋生而无意义地浪费掉,人在获取生命所必须的物质之后,不应过多地追求妨碍人类进步的奢侈品,应该向生命本质的深层迈进。梭罗还告诉我们:人只有从物欲的泥淖中挣脱出来,才能保持尊严,获得自由。

多余的钱财只能够买多余的东西,人类灵魂所必需的东西,是不需要花钱买的。

我们推崇梭罗和他的《瓦尔登湖》,并不是说,我们是机械的迂腐的物质的反对者,亦不是商业文明的反动者,更不是狐狸关于酸葡萄之类,而是心平气和地劝慰那些物质追求的“落伍者”

贫穷是不可怕的,而真正可怕的,是自我的丧失与灵魂的不得安妥。

哦,永远的梭罗。

23.天真善良贞洁

人,在机心与诡巧的生活中过得久了,感到身心疲惫,便呼唤天真。

然而,并不是所有天真都值得崇尚;应该弄清,我们倒底需要哪种天真。

儿童的天真,是一种本性的东西,它缘于无知,缘于“少不更事”;它足好看而无用的花朵,无需赞美与欣羡。而成年人的天真,是在深知人生况味,深知世道人心之后,而不甘沦人世故流于油滑,而常葆清纯率性的境界。正如梁遇春所说:“这个建在理智上面的天真绝非无知的天真所可比拟的,从无知的天真到这个超然物外的天真,这就全靠着个人的生活艺术了。”就是说,成人的天真是一种自觉的选择,是一种生活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