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天坛是父性的话,地坛则是母性的。地坛表达了人类对母爱最高形式的回报而这种特殊的爱是由大地绐予的,无微不至。天父,地母,人子一神话是人类童年时代的产物,人类的童年就把自身与自然的关系模拟为家庭的结构。这种对天地万物的诗意想像伴随着它整个成长的历史。直至今天,我们仍然对脚下的土地保持着婴儿般的依恋一一这是从巨人安泰身上遗传的精神:大地是人扮地坛的门槛也挺高的。穿过牌坊就回到了古代。呦地坛门口的公共汽车站。在这里下车吧。类力量的源泉。恐怕正是基于这种感情,中国古代的人民在他们的都城里构筑了神圣的地坛,以最默契的方式跟大地进行年复一年的交流与对话。祭祀大地,是人类向诸神致敬的所有礼仪中最朴素、最有亲情色彩的一种了一一它更多的是出于感激,而不是出于敬畏。或者说,大地是人类想像中最拟人化的一位神了。我们的粮食、建筑、爱情、生死乃至肉体,都与大地唇齿相依一一这是一位与人类同甘共苦、永远处于哺乳期的女神。
地坛,翻译成白话,应该叫大地的祭坛。最初是明朝的皇帝为祭祀地神所建,位于北京城安定门外,与城东的日坛、城西的月坛、城南的天坛与先农坛遥相呼应、共成方圆。大地是人类的温床,对大地的祭典一一即使再隆重,也会显得菲薄。我们供奉在大地祭坛上的礼物,实际上都是大地施舍的~大地默默地做出了更大的牺牲。这甚至称不上回报,而只能说是一种感恩的方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论物质还是精神,大地是富有的,人类是清贫的。江山社稷,都是大地对人类的无私奉献一一而人类精心堆砌了一座感激的祭坛,以象征它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形式并不重要,这是一次最彻底的心祭。土有五色,心却只有本色。但这种本色的爱会使祭坛里五色土呈现人性与神性叠加的光辉。人类在赞美大地的同时也等于赞美了自己在大地上的劳动。地坛里很安静,仿铧能听见人类汗水坠落的声音一一这是从刀耕火种的年代传来的。
皇帝被推翻之后,地坛也辟作公园了,平民百姓皆可自由参观。大地之门是不上锁的。我估计布衣草履的拜访者,才是最虔诚的拜访者一大地能辨别出它纷至沓来的客人们的心情。即使在无神论者心中,大地的养育也是一阕充满人情味的神话。虽然我是一个现代派的诗人,每次走进地坛,都无法自控地浮现出一脸农民式的表情,以及某种被疏忘的感激。我首先联想到在唐朝时就传诵的一首农民之歌、劳动之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是人类对土地的献辞。我从土地的形象中看见了人的影子。
我来北京之前,对地坛似乎就很熟悉了。因为读过轮椅上的作家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有发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实际上大地的祭坛等待过每一个人,包括你,包括我。有的来了,有的没来。地坛老而又老了。我不止一次地拜访过这座都市里的废园,每次都会回忆起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不知道旧时代有多少文人墨客为地坛题过诗词,可我偏偏只记住了今人的一篇文字。或许因为它揭示了一个平民化的地坛--一位平民和一座神坛的关系?“我”与地坛,我与地坛一这个题目每每也会唤起我强烈的创作冲动。可我移居北京近十年了一一如愿以偿地成为地坛的部居、却无力写篇属于自己的《我与地坛》,颇有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颍题诗在上头”的感觉。是离地坛太远了,还是太近了?直至今天,才穿透时空发现地坛隐含的母性;到时候了,我的感情已像植物一样成熟了,可以给地坛写一首诗了,可以给大地写一首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