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追问大历史:《史记》可以这样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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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友谊与棉花糖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史记》卷六十二《管晏列传》

管仲与鲍叔牙年轻时就是要好的朋友,那时他俩一起做生意,管仲每次都是出资少而分给自己的多,鲍叔牙并不认为管仲贪婪,而是觉得管仲家境贫困才这样。管仲也曾几次为鲍叔牙谋事,每次都败事有余,弄得一塌糊涂,鲍叔牙没觉得是管仲愚蠢,而认为是管仲时运不济。管仲曾经多次被罢官,鲍叔不认为是管仲无才,却认为是管仲没遇到好机遇。两人曾一块上战场,管仲冲锋在后,逃跑在前,鲍叔牙不认为管仲贪生怕死,却认为他是牵念家中老母。管仲服侍齐国公子纠,箭射公子小白。后来公子纠败,管仲身陷囹圄,而没有随主自杀,鲍叔牙认为管仲是“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后来鲍叔牙极力推举管仲为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五霸之首,管仲立下了不世之功。管仲感叹“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鲍叔牙能够对管仲“知”到如此程度,令人咂舌。

这是历史上着名的管鲍之交的故事。

时人常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因此,钟子期死后,俞伯牙终生不复鼓琴。然时人所谓之友谊,多为利益之交,而一旦发生冲突,则反目相残,倾轧之事瞬时而至,友谊最终成了经不住品尝的棉花糖,在利欲熏心面前刹那间融化。《史记》中记载的庞涓与孙膑、韩非与李斯的故事莫不如此,而张耳、陈余之交就更令人叹惋。

先是陈余事张耳如父,张耳也救过陈余性命,二人是刎颈之交。当张耳被秦兵困于巨鹿之时,多次向陈余求援。陈余慑于秦兵虎狼之威与当时的形势,没有发兵。巨鹿之围被解后,张耳指责陈余违背誓言,陈余怨恨张耳不理解自己当时的处境,抛印而去。张耳既无挽留之意,又信小人之谗言,乘机接管了陈余的军队,二人遂彻底反目。后来,刘邦求助于陈余,陈余则以张耳的脑袋为出兵的唯一条件。张耳与陈余“同生死,共患难”的刎颈之交最终以陈余的头颅落于张耳之手而谢幕。

司马迁感叹道,为什么以前他们是那样真诚地相互倾慕、彼此信任,而后来又那么决绝地相互背叛、彼此倾轧,彼此的态度是那样的乖戾呢?难道不是为了权势、利害相互交往的吗?死生契阔,谈何容易!

管鲍之交近乎圣,常人似难以企及;张陈之交则近于伪,关键时刻就成了棉花糖。

据《后汉书》记载,山阳金乡人范式(字巨卿)与汝南张劭(字元伯)是同窗好友,二人同在京师游学。后来两人一起请假返乡。范式对张劭说:“二年后重回太学,我会到你家拜见尊亲,见见稚子。”两人约定了日期。日期临近,张劭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请母亲准备酒菜招待范式。母亲问:“分别两年,相隔千里,他会来吗?”张劭回答:“范式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他一定不会违约的。”母亲说:“那我就为你酿酒。”约定之日,范式果然来到,登堂饮酒,尽欢而别。

后来张劭病死。临死时,叹息道:“遗憾的是还没能见一下我那生死与共的朋友。”远在异地的范式忽然梦见张劭说:“巨卿,我在某日死了,该在某日下葬,永归黄泉,您如果没有忘记我,还能再见一面吗?”范式醒来,放声大哭,身着丧服,赶马前往奔丧。范式未到,而灵车已行。灵车到了墓穴,下葬之时,而棺材却不肯朝前了。他母亲抚摸着棺材说:“元伯,你是否还有什么指望呢?”于是就把棺材停下。一会时间,便看见远处有人素车白马,痛哭而来。张劭的母亲说:“这一定是范巨卿了。”范式赶到,磕头吊唁,说:“行矣元伯,死生异路,永从此辞。”参加葬礼的上千人,“咸为之挥涕”。范式牵引棺材下葬,给张劭垒了坟,种了树,然后离去。

这个故事非常感人。范张鸡黍、素车白马成为生死之交的象征,后代文人不断使用这一典故,元代的剧作家宫天挺还以此为题材写过一个剧本《死生交范张鸡黍》。

其实,真正的友情不是秀给人看的棉花糖,大多数时候它是默默无闻的,过于膨胀、过于声张的表演,在甜蜜的诱惑面前,往往瞬间融化。当刎颈之交早已尘封,也就仅供回忆而已,一旦回归现实,窘态立刻暴露:“生,还是死,这的确是个问题。”因为“一死一生,乃知交情”。所以,一个人在患难时刻,看看谁还站在你身边,给你温暖,给你鼓舞,给你力量。记住他,然后,一辈子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