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进叹了一声,拉着孙志明进了窝棚。窝棚里生着煤炉子,炉火挺旺,烤得人的脸很舒服。熊大进想起孙市长的司机,就让人把司机叫到办公室喝茶。熊大进也给孙志明沏了一杯茶。孙志明觉得熊大进脸相越来越老了,与陈云龙一样的大脸膛,黑瘦,大嘴岔,鬓角上的白头发遮着青筋。他知道熊大进一辈子没有结婚,为什么?这在他心中一直是个谜。他有一天忽然产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熊大进比张梅大五岁,能不能把这两个人撮合撮合呢?张梅在办案中对熊大进的印象极好,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可他始终不知道熊大进这边是怎么想的。
孙志明试探着说:“老熊,人这辈子光拼命干工作,是不全面的,还得成个家呀!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生理上不行吧?”
熊大进望着窗外的白雪,心里就被这白色逐渐充满。孙志明以为熊大进生气了:“老熊,你可别生我的气呀!”熊大进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我不生气,生哪家子气哩?我得先告诉你,我在生理上是正常的,而且十分地正常!年轻的时候,我有过一段爱情的坎坷,说给你听也无妨啊。”孙志明说:“谢谢你的信任!”
熊大进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发黄的半截火车票,递给孙志明看。孙志明肴着半截火车票,茫然不知所措。
熊大进微眯的眼睛红了。半年多来,孙志明经常看见他这熬夜熬红的眼睛。他这双眼和这张脸,是多么的熟悉?他丁作起来是不要命的,常常是通宵达旦。疲倦了就歪在沙发上打个吨儿,分不清睡着了还是在思索。其实他是常常回忆着过去的恋人。熊大进平静地说:“这张火车票是16年前海平大地震留下来的。那年我三十岁,刚刚从知青点返城,跟我同是知青的王秀荣也一同返城。我与王秀荣在那个小山村里就谈恋爱了,我不跟你说虚活,我们爱得很深很深。地震的前三天,我们拉广结婚证,秀荣虽说是海平人,可她是在山东威海的姥姥家长大的,他提议要到威海旅行结婚,我答应了她。她是个好女人,她向我提什么我都会答应!前往威海的火车票买好了,还没上车,我们的心就飞往那个城市啦!因为是从吉林通化开来的路过车,在海平上车是后半夜四点,就还差二十分钟,火车没有进站,地震就发生了。我们被砸在候车室里,记得在那一刹那间,她扑向了我,她是为救我被砸成重伤的。在废墟里,我俩挤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喘不上气来。她为了把汝有的一点空气留给我,自己屏住呼吸憋死了。拉出她尸体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手上还捶着两张火车票。我悲痛地扑向她,取下她手里的车票。可我取不下,她依然攥得紧紧的,最后我将车票揪断了。掩埋了秀荣,我就只身来到了威海,继续完成我们的结婚旅行。”他轻轻地叹息,又像是无声的呼唤。
孙志明尽管没有砸在海平的废墟里,可他对地震有一种条件反射的恐怖,这时,乂使他想起了他与孙丽娜的婚姻变故。
熊大进完全入境了,几乎没有在乎孙志明的表情,继续说下去:“我本来是想在威海呆到我们震前的约定时间,十二天。可到了十二天的夜里,我梦见秀荣朝我走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笑笑就消失了。我恍惚觉得,秀荣已经到威海啦。我也就不想走广,不想走了一一”
孙志明见他不说了,看见他呆呆地吸烟。就有了想跟他说说 自己与孙丽娜的婚事的欲望。他讲完了这一切,熊大迸忽然就笑着说:“咱俩的情况不一样啊。你活得多实际,多潇洒?可我总是走不出秀荣的阴影,恐怕这辈子就交给她啦。我是个傻子,没有懂得爱就去爱了,可懂得爱了就不去爱了。这就是我的命,没有人比命跑得更远一一”
孙志明说:“老熊,你们的感情真让我敬佩!不过,你都到了这把年纪,心里不忘秀荣是对的,可也该成个家啦!你建了几十年的港,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家就是咱男人的港!”
熊大进说:“我不配有港,命里就该这么飘飘荡荡的!”孙志明摇了摇头说广不,你听我的,我很想给你老兄保个大媒!这个女人厉害,可她是个好女人!”
熊大进问:“谁呀,得到你的评价不容易呀!”孙志明说:“这个女人你认识,是张梅,好吗?”熊大进说:“孙市长,原谅我不会给你面子!”孙志明还要再说服他。屋外的雪下疯了,冰天雪地里才会知道炉火和女人的臂弯是多么重要。这时简易窝棚里的电话响了,是海洋科研小组的小许从工地打来的。他急切地告诉熊大进,工地上提供科研数据的井管儿给冻住了,眼瞅着就报废了。这是几,万元的损失啊。技术员高天河带领几个人用火烤化并管儿。并管烤化了,还用防冻瓦围住了,可当高天河拧开阀门提取数据的时候,并口突然喷起了黑沙子,一下子把高天河的眼睛喷坏了。熊大进放下电话,将情况跟孙志明一说,孙志明要求跟熊大进一同到工地的现场看看高天河。
大雪纷飞,狂风怒号。今年的大雪出奇地慷慨,慷慨得过分了,让人抱怨甚至忍不住骂几句牙碜的脏话。孙志明和熊大进坐着汽车来到工地。走着走着汽车就无法开进了,因为前面是一条笮肠小道。熊大进和孙志明走下汽车在雪地里挪着碎步走。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几个小伙子抬着高天河急匆匆地往这里跑。到了跟前,熊大进问了问伤情,孙志明说把伤员送到我的汽车七,然后送龙化医院去。望着工人们把高天河送进作己的汽车,孙志明的脚步就慢一些了。他说这个高天河的名字怎么这么熟呢?熊大进说这孩子是个孤儿,海洋大学毕业后就分到水产局,现在调到海港指挥部了。这孩子很聪明很敬业,这次的科研成果,他立下汗马功劳呢。
孙志明马上想起四凤说过高天河,朱朱退亲的时候,小海误以为髙天河抢走了朱朱。后来髙天河在龙化县科委搞了一个海洋与养殖培训班,四凤参加了这个培训班。四凤的养殖场还聘请了高天河作了技术顾问,他帮了叫凤小少忙。海港与老龙湾百姓的亲情关系是值得提倡的。孙志明马上给四凤打了个电话,告诉她高天河的眼睛受伤广,让她抽空去龙化医院看看他。
孙志明离开港口建设处,与熊大进分手。熊大进一再叮嘱他不要把他讲的婚事说出去。孙志明满口答应,同时感到他无法改变熊大进的生活。他能把韩婷婷带到海港就是对自己的养老做了准备。他真相信这个世界有真正的爱情,刻骨铭心的爱情,但不浪漫。
临走时,熊大进说:“孙市长,今冬过去,我就等着大干一场啦。雪天就是歇着睡觉,我就喜欢睡觉做梦,岁数大了,争不过了!就做个梦安慰安慰自已吧!”
一句话说得孙志明有些伤感,孙志明说:“老熊,别太悲观,我们老龙湾的渔民有句土话,风暴时抛锚,风和时扬帆!”
熊大进没再说话,雪落满了他的头。
孙志明冒雪步行来到家里,看见孙老栓正在用柳条子傲灯笼。雪花一飘,孙老栓心情就好,老人很有兴致地告诉孙志明,大冬天的没事情,村里组织一个雪灯会,到时你把男男也从省城里接来看灯。孙志明点着头,想起小时候闹灯会的情景,恍惚就在眼前。老龙湾是个喜灯的地方。他听父亲说,当年日本人到老龙湾建港,是因为老龙湾芦苇荡北边的土地能种稻子。日本人想建设后方粮食基地。村里好多人都被抓去做劳工种稻。渔民哪里会种稻?日本鬼子找来农民指导,渔民就学会了种稻。风暴潮把日本人打懵了,再也不敢建港,可他们的稻子却长势喜人。孙老栓他爹拿灯抗日,一天夜里,他们做了无数的灯笼,悄悄挂进稻田里,夜半时分统一点起来。灯笼一亮,螃蟹就都爬上来就像老龙湾历史上的蟹乱。河蟹海蟹涌上来了,一夜之间,齐刷刷的稻子被螃蟹咬平了。气得曰本鬼子举着战刀将螃蟹劈成了螃蟹酱。孙志明一边看爹做灯笼,一边在家里等着司机,不一会儿,就看见孙小海抱着一个哭着的孩子走进来。他伴着孩子的哭声埋怨着:“真倒霉,偏偏碰上四风,大雪大给人家看孩子!”
孙老栓问:“谁家敢让你小子看孩子?”孙小海看见孙志明,打着招呼,就把孩子放在炕头。孩子包裹得很严实,小海解开孩子的小被说:“小狗日的,你可别尿啊?爹,你说四凤这人有意思不?她听说海港髙天河那小子眼睛被沙子喷坏了,就把邻居二嫂子叫到县医院去了,她说娘们儿的奶水能洗好眼睛,这不,把二嫂子的小崽儿扔给俺啦!”
孙志明笑着说:“我知道,高天河眼睛被沙子喷了,是我告诉四凤的,那小伙子不是四凤的顾问吗?哎,我还刚知道,奶水能治眼睛?”
孙老栓说:“用奶水洗眼,特别是洗咱老龙湾的黑沙喷坏的眼睛,再好不过啦!”
孙志明说:“四凤还挺行啊!”
孙小海撇着嘴说:“行啥?人家刘连仲都吃醋啦!俺看四凤是喜欢上了姓高的那小子。”
孙老栓瞪了小海一眼:“你胡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