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鸭们又是一惊,仍是没有危险,也就优哉游哉起来。
这时,一只芦花大公鸡发现了饭粒,它惊喜地叫着,呼唤它的那些“妻妾”赶来啄食;还伸出两只尖尖的爪子,围在饭粒旁使劲地刨了起来,不时有竹叶及细碎的土块飞溅开来。在它的叫声与刨动中,几只母鸡晃动着身子跑了过来。
一只黑母鸡跑在最前头,它很快就发现了饭粒,不由得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伸出尖嘴啄食。
黑母鸡上钩了,宋勇刚赶紧收线,它双翅扑腾着拚命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脱;它想呼救,可鱼钩卡在喉咙,无论怎样大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它只能乖乖地顺着宋勇刚的意志“束手就范”。周围的鸡鸭们不解地看着它,一个个扑扇着翅膀赶紧躲开。
宋勇刚手上的丝线越缩越短,这时,早已躲在一旁守候着的马朝青迅速扑了上来,抓住黑母鸡的双翅,塞进随身带着的袋行包中,然后系上拉链。一系列动作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谁也想不到他们身边的包里装着从老乡家中偷来的鸡鸭。
也是合该出事。黑母鸡的主人是一位名叫田秀的孕妇,她虽然身怀六甲,仍坚持着上地劳动,只是队长安排照顾着干些轻省些的活路。正干着时,突然感到身体不适,肚部生疼生疼。离产期还有两个多月,她也不清楚怎么就疼痛不止。实在忍不住,就向队长请假。队长见状,不仅满口答应,还要派人送她回家。她说我一人能走得回去,硬是不要人护送。走到半路,就感到好了许多。于是就想,只要躺在床上睡上那么一会儿,也许就会好了,又能坚持着下午出工挣工分了。来到屋前正准备进门,突然听得屋后鸡鸭在扑腾叫闹,就想该不是猫狗黄鼠狼又来偷吃吧?就多了个心眼,顺手抄起墙角的一根木棒赶到屋后竹园。刚一转过墙角,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吓得差得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控制着才没让自己发出惊叫。靠着山墙站了一会,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宋勇刚与马朝青一得手,就往另一方向赶紧溜走。
田秀见状,不由得大声叫道:“黑母鸡,俺的黑母鸡呀!”一边叫着,一边抡着木棒扑了过来。
宋勇刚与马朝青突然听得一声大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觉拚命地逃跑了起来。
他们不敢回林场,就朝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向东狂奔。
田秀很快就被抛在后面,可她怎么也舍不得那只黑母鸡,顾不得肚子疼痛,仍蹒跚着继续追赶。她一边追一边大声叫喊:“还俺的黑母鸡,抓强盗啊,抓强盗啊--”
留在家里的老人们听到叫声全都跑了出来,听说有强盗都一齐扯开嗓子叫道:“抓强盗,村里出了强盗,快来抓啊--”
叫声如波浪般扩散开来,传向对面的山峦,大山回应着也在发出一声声呼喊:“抓强盗,村里出了强盗,快来抓啊--”
叫声惊动了正在干活的农民,他们赶紧放下地里的活路,顺手抄起正在劳作的铁锹、镢头、扁担等农具,顺着声音追了过来。
当时,如果马朝青扔下那个旅行提包,田秀追回了自家的黑母鸡,可能也就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可他们俩不仅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把那个旅行包护得死死的,生怕丢失了被人抓到把柄顺藤摸瓜地找到林场知青点,找他们两人算账。不仅如此,他们还担心被村里的老乡认出来,急忙将戴在头上的一种俗称“狗钻洞”的毡帽拉下,将整个面孔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两只眼睛留在外面滴溜溜地转个不休。
过去,他们俩在学校参加赛跑都曾得过名次,在危急关头更是健步如飞,不一会就将孕妇田秀拉开甩得老远。尽管如此,她仍远远地跟在后头继续追赶,一边跑一边喊:“他们偷了俺家一只生蛋的黑母鸡,快来捉强盗啊!别让他跑了啊……”
什么,偷鸡贼?一瞬间,农民们全都明白了,原来那些失踪的鸡鸭并不是被猫狗黄鼠狼叼走,而是被两条腿的窃贼偷走了。于是,满腔怒火一齐涌上心头,一声声愤怒的呐喊在空中回荡不已:“抓住那两个偷鸡贼!”“不要让他们跑了!”“抓住了剁掉他们的手指,打断他们的双腿!”
声声叫喊听得他们两人心惊肉跳,奔跑的速度更加迅速了。可是,农民们已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眼看就要围在圈中给活活捉住。怎么办?宋勇刚顿时傻了眼,马朝青脑子一转,赶紧招呼道:“勇刚,快往河边跑。”对,只有跑到河边,才有逃脱的可能。
河叫虎渡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从刘家湾东边擦身而过。夏日里洪水暴涨,虎渡河水面宽阔、水流湍急,一般木船都难以横渡,若是赤身游到对岸,如果不是水性格外出众,无疑于自投虎口。时令虽是严冬,河水早已失却往日的张狂,但仍丰盈着缓缓流淌不已。
他们一口气跑到河边,站在高高的堤岸回头观望,只见近百名愤怒的农民手握各种农具呀呀叫着扑了过来。时间刻不容缓,他们迅速冲下河堤,双双站在河边,将旅行包使劲地扔向河心。稍稍犹豫,就扑嗵扑嗵地和衣跳进冰冷的水中,向对岸游去。
农民们赶到河边,望着正在水中泅游的两名小偷,全都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他们才反应过来,继续着发出一声声怒吼:“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快,快!”
喊声连成一片,可就是没有人跟着跳进水中。阵阵凛冽的河风呼呼吹在脸上,想到河水的冰冷与刺骨,他们全都不寒而栗。
热汗遇到冷水,强烈的刺激使得宋勇刚与马朝青全身不由自主发出阵阵紧缩与颤抖,求生的欲望驱使他们拚着体内残剩的所有力量,支撑着咬紧牙关向对岸游去。
眼看就要游到对岸了,然而,没想到要命的事情又发生了。
刘家湾农民的喊声惊动了对岸村子的百姓,他们全都跑到河边看热闹,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嘻嘻说笑。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窃贼逃脱,刘家湾的农民怎么也不死心,就向对岸的农民求助,要求他们联起手来协同“作战”,将这两个可恨的偷鸡贼抓住,一定不要让他们跑掉继续祸害百姓。
这样一来,事情急转直下,本来是些看热闹的人们,立时变成一股不可阻挡的见义勇为的潮流。他们将河边拾到的石块、土块扔向窃贼,找来竹竿、木棒、扁担,折断河边杨柳树枝,挥舞着、叫喊着扑到河边。还有的寻来了绳索,单等他们上岸后捆绑起来。
继续游到对岸,无疑于自投罗网,游回去也没有生路,怎么办?只有到了这时,他们俩才感到真正的害怕,心头涌过一股深深的恐惧与担忧。
石块、土块骤雨般地砸了过来,他们挪动脑袋躲闪着,四周溅起一阵阵冰冷的水花,也有的打在了他们的头上、身上,立时钻心般地疼痛不止。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躲过这阵打击再说。
于是,只得不情愿地游回河心。
他们就那么呆在河中间僵持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身上的热能与体能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难道就这么永远僵持下去吗?出路在哪里?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们躺在水中,想不出逃生的法子,只有消耗体力,等待着,等待奇迹出现。
马朝青的身体要比宋勇刚虚弱,他感到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了,不由得对宋勇刚说道:“勇刚,咱们这回算是栽……栽定了……我不……不行了……”
宋勇刚鼓励道:“咬紧牙,再坚持一会。”
“我坚持……不……不住了……”话没说完,身子就开始往下沉。
宋勇刚见状,赶紧游到他过去,托起他的身子。
托着托着,他感到自己也支撑不住了。一股求生的本能顿时涌上心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就那么一手托着马朝青,一手划动着向岸边游去。与其沉入河中淹死,不如游到岸边,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了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呢。
见他们游了回来,刘家湾的农民又开始了狂热的叫喊:“抓住他们,打死他们!”
顿时,宋勇刚感到生命内的最后一点勇气与力气都在随着这一声声愤怒的叫喊飘离远去。他的两腿开始抽筋,双手停止了动作,身子慢慢地向河底下沉……
他的意识与灵魂也在慢慢下沉……
这时,刘家湾的农民中似乎有人认出了他们,其中一人叫道:“怎么象是林场的两名知青呀?”
随后是一阵杂乱的声音:“他们戴着狗钻洞的帽子,看不真切呢。”“若是知青可就坏事了。”“就是呀,要是出了人命案,咱们这里头一些人也免不了要吃‘花生米’呢。”
嘈杂中,就听得一个干部模样的声音命令道:“他们都快淹死了,不管是什么人,救人要紧!快,快点下河救人!”
一声令下,就有几个农民不顾寒冷地跳入河中,快速游到他们下沉的地方,一头扎入河水,拉拽着游向岸边。
当宋勇刚与马朝青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躺在附近老乡的床上,床边燃一盆旺旺的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