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然大难不死,但经受冷水的长时间浸泡,两人都大病一场,差点又一次送了性命。因此,在内心深处,对那些穷追不舍、毫不留情的第三组农民不禁恨之入骨。
孕妇田秀受到惊吓与奔跑的刺激,当晚大出血早产,婴儿还没出生,就已胎死腹中,这笔账自然算在了宋勇刚与马朝青头上;凡是丢过鸡鸭的农民,都把他们视作另类与祸害,事事小心,处处设防。
偷鸡事件受到了上级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南平县委派出工作组进驻刘家湾专门调查处理此事。当他们弄清事实真相后,也就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表面看来,事情已经就此平息,宋勇刚、马朝青与当地农民全都相安无事了。可在内里,双方却形成了一种潜在的对立。
自从偷鸡事件发生后,宋勇刚与马朝青似乎从中吸取了教训,收敛了许多,变得老老实实起来。不再随便旷工,有事则放假,也不乱说乱动了,并改掉了过去偷偷摸摸的不良习性。
如果不是两年后又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县的阶级敌人纵火案,人们似乎都忘记了他们的过去,忘了曾与他们俩有关的轰动一时的偷鸡事件。
纵火案仍发生在刘家湾第三生产队,只不过这回不是农家,而是生产队的队屋。
队屋是一栋长长的土砖紫瓦房,位于第三生产队的中央,里面堆放着水车、犁耙、喷雾器等主要农具及农药、化肥、种子等物,还存放着稻谷、玉米、红薯、大豆等各类粮食。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股浓浓的黑烟从队屋屋顶往上直冒,烟雾被黑夜所遮掩,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久,黑烟变成了明火,腾窜着直往上冲,很快就染红了大半个天空。而这时,人们正处于黎明的酣睡之中,还没有人觉察。直到烈火将用作房梁的楠竹烧得如同鞭炮般噼啪直响时,农民们这才从睡梦中惊醒。他们赶紧从床上爬起,拎着脸盆、水桶,叫喊着从四面八方赶来救火。然而已经晚了,烈火早已封住大门,谁要是往里冲,无疑于上门找死。大火呼啸着、跳跃着、舞动着,疯狂地吞噬着一切。老乡们一个个围着队屋无可奈何,只有捶胸顿足地大骂老天无情,眼睁睁地瞧着火焰将里面的所有口粮、农具、化肥、农药焚烧一空。
纵火一案发生后,县公安局派员前来侦查,发现队屋周围有着一圈黑黑的稻草灰。显而易见,这是一起人为的纵火案件,放火人堆了一圈厚厚的稻草用以助燃;从当时现场农民的证词中还可得知,队屋起火时空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柴油味,由此可以推测,纵火者为了达到烧毁队屋的目的,还曾浇洒过柴油。
宋勇刚与马朝青自然成为怀疑的首要对象受到公安人员的隔离审查,人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是他们俩的又一起“杰作”。
然而,他们俩一口咬定没干,死不承认。两人所招口供相互间没有半点出入,都与当时的事实符合。林场其他四名知青也出来作证,说是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打扑克直到深夜十二点,散场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睡觉去了,谁也没有离开过林场一步。
没有确凿的证据,宋勇刚与马朝青又死不承认,加上还有旁人的证实,尽管怀疑,也无法定案定罪。几天后,只得将他们放了出来。
然而,事情总归有个结果才是,不然的话,公安部门怎么向人民交待呢?
正巧刘家湾第三生产队有一个每逢运动就要挨整的地主分子何佑林,侦查人员查来查去,这笔账最后就算在了他的头上。
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公然向无产阶级、社会主义反攻倒算,狼子野心何其毒也?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何佑林被押解到县看守所关了起来。
不久,他就在全县一次镇压反革命分子的运动中被押往刑场。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发生在第三生产的队屋纵火一案就此划上了最后的句号。
“后来呢?”每当老乡们讲到这里,张军总是情不自禁地问道。
“后来?后来知青们就一个个地全都走了。”
“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没有,自从纵火案后,村里就一直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了,直到知青们一个个地离开。”
“他们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吗?”江大明问。
“回来过,好象只有两人回来过,也不是一同,而是一前一后回来的。”
“是宋勇刚跟马朝青吗?”
“不是,他们哪还有脸回来呀?是两个考大学走的男知青。”
“是不是一个叫李禾,另一个叫孟智的。”
“俺也记不太清了,好象是这两个名字吧。”
“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蛮早呢,一晃都十多年了呢。”
再也问不出有关知青们的一些事情,江大明就转移话题,问起何佑林家的有关情况。
老乡们答道:“他们一家呀,早就从咱们村里消失了。”
“一个个全都不在人世了?”
“老伴死了,两个儿女走了,都不在咱村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些走了的,他们现在都在哪?”
“高考恢复没两年,他儿子何继雄就考上大学走了,现在是江洲工商银行的副行长。有权、有钱、有势,一些事啊,就是咱们的乡长、村长也得求着他帮忙办才行呢。他去年清明节都回村来过一次,给他父母坟上烧香、敬供、培土,开着一辆几新的小轿车哟,还有一个蛮漂亮的秘书和两个随从跟在身边,硬是炫耀得没法。唉,何佑林当年要是没被政府枪毙一直活到今天的话,还不是要享清福么!儿子这么发达,肯定是埋在了山上的一块风水宝地呢,佑林那家伙,活在世上就聪明得很,死后不更成精了么!”
“他姑娘呢?”
“姑娘名叫何继香,前些年嫁到湖南立了一户人家,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儿女多,好传宗接代,才能兴旺发达么。可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自然要罚款,一罚就是一两万。她说是他哥哥要她生的,罚款也就由她哥哥何继雄帮着出了,反正他是银行行长,有的就是钱。”
能了解的材料也就这么多了,于是,江大明与张军谢过当地百姓,然后赶往乡长途汽车站。
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江大明与张军就这两天掌握的情况与两桩杀人案联系在一起进行认真的分析。
江大明自己先不发表看法,而是鼓励张军说:“小张,根据老乡们提供的这些历史信息,谈谈你对案子的看法怎么样?”
“何继雄具有重大的杀人嫌疑。”张军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为什么?”
“这不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我的推断是,何继雄的父亲何佑林当年并未放火焚烧队屋,他被人民政府镇压,只要稍知内情的人就会想到,这是在代人受过。而真正的纵火犯,我们不说百分之百,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理由断定是宋勇刚与马朝青两人。于是,何继雄就将父亲之死这笔账算在了他们两人头上,将仇恨隐藏在内心深处,一有机会,便施行报复。”
江大明肯定他的推测道:“嗯,你的分析不无道理。”
受到江队长的鼓舞,张军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不禁兴奋异常地继续说道:“再说他也具备作案的诸多条件,身为工商银行副行长,与江洲钢厂及马朝青的私营公司肯定有着一定的业务往来,这就便于他大量了解受害人的某些基本情况;他有权有钱又有势,可利用其他关系为自己的谋杀服务;还有,他们全都居于同一座城市,从空间而言,既易于作案,又便于及时躲藏。”
“既然如此,你说我们赶回后该办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张军想了想:“应当将何继雄视为重要嫌疑犯予以监控。”
江大明反问道:“只是被动地监控?就不能主动出击,比如采取调查、传讯等手段?”
“如果他是真正的罪犯,肯定还自以为得计,认为自己做得隐密没有进入公安人员的视野。因此,我们有必要将计就计,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并且,也只有在掌握大量证据的前提下,我们才能快刀斩乱麻地主动出击。”
“不错,有进步!”江大明表扬道,“看来我那天晚上的发火批评还真起了一定的作用呢。张军,我再问你,世上有两种职业的人一天到晚都在观察人、琢磨人、研究人,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张军想了想,摇摇头道:“这可有点说不准。”
江大明笑了笑说:“第一种是作家,第二种当然就是我们这些老百姓所说的侦探了。小伙子,干咱们这一行的,就是要善于观察分析,要多个脑子多个心眼,一刻不停地运转,深入受害人与犯罪者心灵的隐密世界,了解受害事实及原因,掌握犯罪动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的道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受害者,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犯罪人。从某种角度而言,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心灵的产物,表面的犯罪现象必定有着深层的因由,只要我们挖出这些内在的东西,再将案子顺手一拎,就会一清二白了。”
张军深深地点了点头说:“江队长,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这两天我跟您在一起,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真够我受用一辈子的。”
山路尽头,就是夹竹园乡政府所在地的一个小集镇了。两条交叉成十字架的街道构成了整个集镇的主体,靠十字路口不远处,正停着一辆发往江洲市的长途客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