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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百零五年校庆(1)

在知识分子中间做事是很有些难的。知识分子有很多特点,好的、不太好的、坏的、很坏的特点,都有。喜欢议论,就是说不清好还是不太好、还是坏甚至很坏的特点之一。七嘴八舌的君子永远不嫌少;七手八脚的小人永远不嫌多。什么事情出来,都难免引起他们品头评足,纵横捭阖、海阔天空,上下五千年。而且持论各异,门派林立,十个人可以打出九种旃号,竞相颃颉,难得妥协。一桩莕举,可以被贬得一无是处,一件琐事又可以被夸张得惊世骇俗。

东大的百零五年校庆,一开始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

东大的前身是淸末洋务派开办的一所工科学堂。至民国年间,几位近代史上着名的大学者从海外学成归来,本着教育救国的愿望,上书国民政府获准,将先前的科学堂扩建为国立大学。由当时的国呙党总裁******亲笔题写了校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更名为东方大学。规模数倍扩大,先前的水利、地质、测给、术等专业系科自成体系,分立出去,成为独立学院。东方大学作为东方哈佛的声誉,已日渐为世界所接受。仅以此论,东大每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但是反对的意见也很有力:东大百年校庆,盛极一时,轰动海内外,至今仅时隔五年,余温犹在,墨迹未干,又来校庆,岂不是劳命伤财,典型的形式主义。

提出东大百零五年校庆计划的是梁守一先生本人,亦即是现任东大第一副校长本人。东大前任校长萤敦颐任届期满,不再留任(文件上说,其不再留任的原因是任届期满,自然难以成立。因为倘不是出于其他考虑,董敦颐至少还可以连任一届的),校长职位暂时空缺。提拔前中文系主任梁守一为东大第一副校长,其实也就司的是校长之职。梁守一因其主政中文系以来的出色表现获得上下内外、男女老少一致的好评。治理才能之外,他本人近年来也陆续有多部着述出版面世,在海内外学术界引起反响。梁守一在知天命之年进人自己事业的鼎盛期,又正恰逢其时,多方面的才华如浦泉般发挥出来。与学术上的建树的同时,他在校治上的建议和计划更是层出不穷。如果把所有那些建议和计划统统付诸实拖,足可以重建一个肚界。这并不等于说梁守一是一个夸夸其谈、华而不实的那一类清谈家,洽恰相反,他的许多想法一旦落实,都是可以立见成效的。

在甜心地听取了各种各样的意见之后,梁守一在校长办公会上好像什么意见也没有听过似地以一种例行公事的刻板吻宣布:

东大巨零五年校庆如期举行。

他的身上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有力的东西,那就是他的不自觉的权威神态。他本来想作些解释的,但后来又觉得没有必要。任何解释都是可以造遇到同那解释一样有说服力的辩驳的。积这几年的经验,他悟出了一条极重要的政治哲理,在中国做事,不妨不说先败,做出了实效,中国人的实用理性自然就会沉默。

按照梁守一的计划,这次校庆活动的邀请重点不在海内外的学界巨头,而在。前正活跃于中国政界、工商企业界的东大学子身上。

社会是一个母体,东大便是母体腹中的婴儿。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加强又不断扩大能够从母体获取最大限度养料的纽带,梁守一这比喻是一点也不空洞抽象的。上任第一副校长之后,他连续抓了几件大事,都大见了成效。其中一件是抓了东大的印刷厂,出了一个选题,让他们组织出版一套丛书,内容是企业的报告文学,一本书写一个企业,实际是写厂史,同时又具有广告惫义。出版社方面,则从企业获得一笔数证适当的出版基金。丛书由经济管理系主编,让省政府的经济委员会联名,请主管经委的一位副省长同经委主任和系主任分别担任正、副主编。阵容很强的作者队伍是现成的,以中文系作家班晓雨牵头,自愿参加的那一班学员为骨干,再在全校师生中广为发动。首批选择的企业是那些有东大毕业学生掌权的单位。预先作了调查,这样的单位属于国家级的大、中型企业也所在多有。

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当年,东方大学出版社从这套丛书中获得的出版基金就超过了百万元。

这次校庆之所以有必要举行,还因为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为香港的梁老板梢赠的那拖礼堂交付使用掲幕。掲幕之后,将在礼堂举行的第一个活动便是向梁老板授东大名誉敎叉证书。被董敦颐变相搁迓起来的关于聘请梁老板为东大名誉教授的动议,在梁守一上任笫一副校长之后,虽几经争论I终获通过。

梁老板捐赠的这座礼堂也由梁守一建议,命名为敬文堂梁老板原来的雅号是梁敬业,后改为梁敬文。梁守一亲自撰写了《敬文堂记》。

梁敬文先生为香港实业界巨子,杰出之爱囯人士,又为着名之慈善事业家,尤关心我国文化与教育事业。近数年来,先后捐款于国内诸有关学校,为数甚巨。祖国教育事业之发达,与琛利赖,可谓奇杰之士欤!

以下说到东大多年欲建一礼堂,却绌于财力,适梁先生第多少次来国内考察,慷慨解褒,使礼觉不仅因此建成,而且比原计划大大提高了建筑标准,以至高阙翼峨,灿然大备。虽然学校也多少投人了一些人力物力广而为巨擘者厥推梁先生,于是:

校人士咸曰:我三楚文献林,宜铭敬文先生之德,垂之永久。爰名其堂曰敬文堂办敬文先生热心文化教育事业,有口皆碑。我邦人士求凉而得冰,其忻喜之情敦有逾于此者?读此论者,宜识敬文先生之泽之昌且永也。

这一篇《敬文堂记》辞意深肯,语调铿锵,不失为同一类纪念文字中的佳作。连向来不太肯说别人文章好话的范正宇也颇为赞赏。梁守一对自己这篇几乎是一摔而就的文字反复吟咏,自然是有些自得。既然得到公认,他也就不再谦让,让人用大理石镌刻出来,嵌在敬文堂正面的瀹上,以与敬文堂同秀。

略有小憾的是梁敬文先生本人不能在揭幕时读到这一篇献辞。校庆大会正式举行的前两天,接到梁先生的信,声称他因故不能前来。尽管可以把有关的资料寄给他,他以后也总会有机会再来东大,但一篇文章,不同的场合、术同的时间、不同的气氛下,读来感受总不会一样。

不过,梁敬文先生不能亲自莅会,对校庆并没有什么消极影响。他那封信是相当有分量的。除了将在庆祝大会上宣读之外,梁守一还特地让人用大字抄了出来。

梁校长:

大示敬悉。承邀参加贵校百零五年校庆活动,并蒙赐名誉教授之衔,至感荣宠。只以与此同时,港各界代表人士将有隆重之庆典在京举行,敬文亦在受命之列,必须赴京参与盛事而无法分身。方违命之处,至析鉴谅专函致谢余不尽意,谨颂时绥信是用屯脑打出来的,但底下签了梁敬文的名字,不致有讹。有这签名,校庆足可生辉。本人不来,还少了些接待上的费用和麻烦,这些小算盘,梁守一自然没有说出来,口里只是连呼遗憾,遗锈以梁敬文先生为楷模,这次校庆出现了一个持色,就是捐赠:捐钱,捐物,梠书。钱有人民币也有外币;物有教学设备、仪器,还有建材乃至树苗;书则除了珍藏多年的善本典籍,还有作者视同生命的手稿。彭佳佩教授梢的就是一部手稿,那是她在乔博吾的鼓动下很早就开始构思酝酿,终于整理出来的一部多卷集的法学着作。除了这部煌煌之着,她已没有什么可以捐献。她这捐献绝对是真诚的。她对出版界、读书界目前的状况毫无所知,根本想象不到,倘若她这部着作不捐献,也绝没有哪家出版社会轻易地接受下来列入出版计划,也就根本想象不到她这捐献共实是给梁守一增加了经济压力。

东大百零五年校庆捐赠活动中的另一个意外,是收到一张肖牧夫从美国寄来的一千美金的支票。肖牧夫去美自费留学之后,没有同东大及中文系有过直接联系。有关他的一些零碎消息,是由他的留守夫人偶尔透出来的。他在美并没有固定收入,毎日伏案工作常至临近黎明。不过他的日子大约还是充实和活跃的,据说他去后不久就被推举为当地好几所大学的校友同乡会理事长。他走到哪里都不会甘于寂寞,都不会掩饰自己的锋芒和才干的。东大百零五年校庆校方并没有给过他正式通知,他显然是从夫人那里得到消息的。尽管一千美金并不是一个天文数字,尽管在他的意图中也许不能排除有向东大证实自己的存在、自己的价值的成分,但这一份天涯朱了情,到底有些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