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裸体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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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星星们(4)

她不敢直说,咬着嘴唇,啜泣起来。

你哭什么?不就是让我去认错吗,我去就是。

真的?讨厌!。

晓雨后来真的由余萍陪着,一家一家去向教授们赔礼道歉。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恳,他把先前拖到肩上的被头士发型一举推成了小平头,上身涣了一件从余萍父亲那儿借来的黑色中山装。在每一家,余萍都为丈夫流了一大串由衷的泪水,晓雨则始终保持着吊丧般的忧伤,眨笤一双就象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狗一样的狺狺的眼睛。这举动使校党委、中文系以及各位教授大感念外。他们原以为他至少会值持一阵子的。面对如此真诚的忏悔,教授们乃至他们的家属的心肠-下子就软下来了。他们反过来劝慰小夫妻接受教训,但不必太难过,否则会有碍健康的。然后就主动转移了话题,同他们谈一些学问上和创作上的事,把一次请罪变成一次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交流。每逢这时,晓雨脸上依然保持着深刻的忧伤,心里则在努力为这些以引经据典的口气说出的言不及义和煞有介事的话寻找一种适当的泼喻。这譬喻后来终于给他找到:他觉得这些生严的话给他的是一种旧式家具的印象。这种旧式家具同发霉的书卷和令人昏昏欲睡的废话一起充斥着教授们的屋子。

与此同时,晓雨又不折不扣地按照中文系的要求,在当地一家发行量极大的报纸上连续发表了一系列专栏文章,给他所敬爱的诸位东大教授写了一组特写。那家报纸当时正在组织宣传知识分子的文章,那个专栏的编辑又是晓雨的哥们儿,篇幅有充分的保证,文章很顺利地刊出。在很接近的时间里,用这样多的篇幅,这样集中地表彰东大中文系的教授,对东大来说实属罕事。这效果比中文系预想的还要好得多。按照他们先前的让晓雨写创作谈解释的设想,其实是很难避欲盖弥彰之嫌的。

唯一深感不满的是星星们。他们觉得晓雨的行动极大地伤害了他们一向对他的敬仰,因而也就极大地伤害了他们自己。没劲!他们愤愤地批评说。

这又有什么呢,所谓作家,无非就是用别人的悲剧建立自己的业缋的人。只不过们决不可能成为陀斯妥耶夫斯基。在文学田径赛上我们凄凉地跑在无数人后面,只能在无数人扑腾起来的滚滚尘土中咳嗽。开始我也曾想过,去你们的吧,米老鼠,你们现在开除的是一位今后跟陀斯妥耶夫斯基一样着名的人物。我并没有说这句话,但是当时这念头明显地在我脑子里转过,以至于我印象中好象真的说了这句话。事后我觉得自己很可笑。你们一点也不必要如此看重我,连我自己也从来没有看重过自己。我也建议你们不必要过分看自己。作为一个虚伪的作家,我们只不过一点点地把现实生活中的痛苦变为自己的营养和稿酬而已。没劲?那么怎样才有劲呢?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做的事情其实正是离开这个世界。你生活,也就是呆在教室里,讨厌的学监老在窥伺你,你则不得不装出忙碌的样子,不惜代价干点动人的事情。就像那些知道末日将临却又更加起劲地又唱歌又跳舞的人,不过是为了摆脱枯燥和压抑感,而摇晃一下没有意义的生活罢了。

晓雨说这番话时,很轻松地笑着,重新给自己穿上自信和理智的衣装。

不管怎样,对于东大中文系主任梁守一来说,办作家班,无疑是一次极大的成功。一切都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相当可观。

东大办作家班,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教育史上都不容忽视。作家班办起来,在国内外的舆论界引起颃大反响。国内许多高校也都纷纷起而仿效。办学两年,作家班中很有几位才子写出了象模象样的有分量的作品。一些先前的无名小辈经由作家班开始问鼎全国文坛。这些都极大地提高了东大和东大中文系的知名度,极大地显示了东大和东大中文系的实力。

由于动员了作家班学员的社会力量,骞先生堆积了多年的着作,在他们毕业前便已告罄。星星们中间,那位个体户,先前便是一处货摊的摊主。范正字先生出版那本《庄子美学思想浅探》所需要的款子,那位喝了几盅酒,一拍胸脯就担当了下来。一面红了脸,手茛指着范正宇江红的鼻头,说:你们做先生的就是面子薄,这样的,何不早开口。打个呃,又说,不过,说也是,人总是要讲点气节的。我自己也服的就是你们这一份清高,要不然,我何苦抛了一天上西块不赚,到这里来做清教徒(这个词很明显是从晓雨那里贩运来的他显然很不胜酒力,小舌音在他嘴里成了大舌音,卷起来如同泥石统,带动着句子滚滚倾泻。

范正字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表示。想起自己半生的含辛茹苦,想起比自己还要死心塌地的姚长安,庆幸呢?还是伤感呢?都有理由,又都没有理由。

这两件事极大地启发和鼓舞了中文系其他的教授讲师,纷纷以十倍的热情来强化两年的师生之谊。临毕业的前夕,星星们餐铋都在筵席上下,恩师请他们,他们又回请恩师,筵后义是互致酬唱,赠物存念,忙个不亦乐乎。其他一些因为没有安排授课,向来对作家班只作壁上观的教师不由暗自慨叹错失良缘。一些对作家班怀有敌意并且失之言辞的教师更是失悔不迭。

最感喜悦的自然是梁守一。作家班的收获,可以说是他主政东大中文系最大的业绩之一。尽管中间也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情,但坏事也是完全可以变成好事的,其中的关键全在于你怎样引导,怎样把提辩证法则。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发现过自己原来具有这样大的治理才能,这发现尤其使他惊喜。对于晓雨这样的嬉皮士、颓废派、现代社会的畸形儿,中西教育家无不深感头疼,但他却能够给予正确有效的导引,使之转变,走上正途,这应该是教育史上的一神奇迹吧。

在晓雨的忏侮被广为接受之后,他们之间还有过一次非常精彩的合作。

香港大亨梁老板(也姓梁)到省里来做投资考察,听说他的投资意图重在文化事逊方面,本省本市官员及文化界名流―时趋之若鹜。梁守一从星星们那里听到这消息,就想,作家班同文化界锒为接近,或可一试。便以此征询晓雨的惫见。

晓雨淡淡一笑,说,只怕难。接着讲了该大亨来此间后发生的轶闻。

省作家协会新上任的文学创作出版基金会的副总干事长、名作家毕承泰(当然是晓雨的哥们儿)刚好认识梁老板的随身秘书胡先生。胡先生怎样当上梁老板秘书的无从知道,几年以前他还在大陆一家电影厂干导演,吃过毕承泰的闭门羹。毕承泰当时在国内文坛名噪一时,裉本不把胡先生这种老鼠似地到处乱窜的导演看在眼里。但几年下来,毕承泰的社会地位已大不如前,书仍旧在写,却无人肯出版、肯评沦。不是书就比以前写得差到哪里了,而是现在出书和找人捧场都得花钱。作家做得没有滋味了,只好真的找了个稗官来做。这一次,却轮到毕承泰来吃胡先生的闭门羹了。

第一次登门,不遇。留下便条,告知说第二天相同的时间里再来。

第二天再来。胡先生已在毕副总干事长留的便条中约定的时间之前出了门。于是又留条,从门缝底下塞进--上次是交给宾馆楼层的小姐的。他怀疑她是否铸交了一一告知省作协文学创作出版基金会的电话号码,请胡先生务必于便中联系。

自然是杳无消息。

等了一天。第四天早上,只有去宾馆餐厅门口恭候。终于等到。

点头。打哈哈。

人家硬邦邦地打断了他,

有什么事?

毕承泰上回接待他,好歹说过坐吧,这回人家连这两个字也省略了。

看出对方已变得毫无幽默感,毕承泰赶紧改了口气;真是对不起,真是打扰了,接着就是叙旧,就是诉这些年文学和作家掉价的苦,就是求助,希望胡先生能帮忙,在省作协和梁老板之间架起一座友谊的桥梁……

字字血,声声泪。

但满脸是笑。

一切都同很多年前胡导演拜访毕作家的情形惊人地相似,只不过两位主角作了对调。

胡先生毕竟在娱乐圈呆过,人情味还没有被生意场的奸诈磨光。他答应向梁老板转告,当地有一帮文人想要结交他。至于怎样结交,胡先生建议:梁老板有的是钱,真要是给他送礼,花你们省一年的财政收人也不算够份。梁老板对文化还是有些兴趣的,你们可以给他送点有文化意义的小礼物。你们省里不是有一种以前给皇上进贡的龙舌砚么,给他送一块或许能让他对你们有些印象,至于给你们基金会投资的事,下一步再谈,不要弄得太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