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地下停车场,“滴”的一声遥控开锁,天气冷,汽车发动好一会儿才逐渐热起来。
他双眸微闭,靠在真皮座椅上,听着车内的电台,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电台恰逢广播寻物启事,他睁开眼睛,想到什么似地,薄薄的嘴唇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茜瑶不知道,她以为幸运得手,却是灾难的开始。
蹲在后街的墙角打开钱包,她直接奔里面的钞票而去,掏出来捏在手里,多少有点失望。凭手感就晓得,最多不超过二十张,数了数果然是。
两千块,其实也不少了。这年头带现金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朝高科技发展,卡片无数,方便快捷,可郁闷了茜瑶他们。掏完现金,她将钱包顺手丢进身边的垃圾桶。
能挣点是点吧,这票干完,今天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只是回去还要上交大头。想到这里茜瑶悲摧了,为什么这样手感好还有钱包的屁股,这年头越来越少了呢?
茜瑶其实只是个小名,大名安乐,芳龄二十。起名字的时候,这个牌子的卫生巾还没名声鹊起,可后来这个名字却让她很是郁闷。
她老觉得这名字多少带点晦气,于是对外用介绍总用小名。
茜瑶,虽然低贱,但好歹生气勃勃的。她一个小小偷儿,还能指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呢?
过地下通道的时候,她又看到那个瞎眼睛的婆婆。灰白的头发像扑了一层厚厚的石灰粉,蹲在热力井盖上瑟缩着身子。
这片活动的三教九流,茜瑶心里多少也有个底。她知道这个婆婆是真的乞丐,没帮没派,老被人欺负。
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块钱,也不直接丢进她碗里,而是去买了三个热馒头,跑过来塞到她怀中。
回到贼窝,太阳也快西沉。她是白班,晚上那班由别人负责,实行早晚倒班制度,李叔这点还是很厚道的。地盘就那么大,谁都想要肥羊,羊少狼多,也是要分配的。
房子朝北,冬天有点阴森,下午更是照不到一点阳光。茜瑶的屋子住了四个人,两个架子床,上下铺,和学生宿舍似的。
人人憎恨小偷,其实这也是一门苦活儿,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门手艺,茜瑶学了两年才正式出师。一直都是小打小闹,只能勉强糊口,原因是她不够狠。
将钱仔细码整齐,这些天的赚头勉强够明天医院的支付了,茜瑶稍微有点心安。
屋子里没人。其他几个不晓得去哪里浪荡了。这倒方便了茜瑶,她把钱藏在枕芯里,反正明天要用,睡一觉起来,枕头还算安全。
贼窝都是贼,这里有规矩,自家偷了算本事,怨不得别人。
没到晚饭的时间点,天还亮着。茜瑶躺在床上发呆,直到门被推开,神游太虚的思维才被召唤回来。
进来的是同屋的小玲,说李叔有事情找她,让她赶紧去前屋办公室。
茜瑶心里“咯噔”一下,警钟响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让她头皮微微发麻起来。
小玲用眼神监督着她。茜瑶急忙爬起身子穿好衣服,纤细的身子被灰色的棉衣裹得臃肿起来。出门前眼光故意朝床底张望了下。
茜瑶并没有离开。她先在外屋蹑手蹑脚绕了一圈,算好时间,推开屋门。
进门果然一眼看见小铃撅着屁股,趴在自己床下仔细寻觅着。茜瑶嘴角一咧,走过去朝她屁股拍了一巴掌。小铃一个趔趄,头磕在床沿上,扭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茜瑶水灵的大眼睛闪着幸灾乐祸的光,声音很清脆,“别瞎费工夫嘞,钱我自个身上带着呢。”
小铃爬起来,悻悻的走开,嘴里嘟囔着:“看你能得意多久!”
茜瑶也不理会,乐呵呵的出门去了。
按理说她应该将钱取走,可这一行赃物都是暗地里摆弄的。自个儿的藏钱地方,当着别人面暴露出来,就是示弱,难免被人看低。
钱在枕头里,多少不安全,但她给了小铃心理暗示,倒也暂时能放心。只是李叔很少突然找她,茜瑶有点担心。
她定了下神,伸手从墙角弄了点灰,蹭在脸上,又将栗色的短发扒拉几下,乱糟糟像鸡窝一样盖在头上。乍一看,倒像个男孩一样。
前院的办公室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她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来”后,才推门而入。
屋子里除了李叔,还坐着几个客人,烟雾缭绕。
茜瑶不敢过多打量,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等李叔开口。
李叔伸手将烟斗在桌上笃笃磕了两下,也不叫座。烟熏得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倒是客人先开口了,“李哥,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吓的,腿都打颤呢,看起来招人疼。”
茜瑶额上的碎发很长,遮住眼睛,一时看不到表情,身子倒是配合这声音抖了两下。在弱者面前要扮强,在强人面前要扮弱。这点道理,她从小就懂。
茜瑶偷偷瞄了眼说话的人,这一眼瞧的很清楚,顿时心脏就像猫爪子撩拨下的小老鼠,不受控制的“咚咚”乱跳起来。
说话的人是南区的刘达。去年几个区一同聚会时,她远远看过他一眼。那是出了名的凶狠好色,听说好几个人就是废在他手下的,由于臭名昭著,所以一直刻在脑海中。
李叔板着脸说话了:“安丫头,下午你是不是在南区下手了?”
茜瑶脸一下刷白,怎么怕什么偏偏来什么?既然找上门来,就是证据确凿,在这里撒谎抵赖只能让后果更严重。
茜瑶清楚事实,什么都没说,先直直跪了下来,“扑通”一声,瓷砖地冰凉,膝盖生疼。
李叔看见她默认,气得一拍桌子,茶盏跳了起来,“刘哥的地盘,你也敢下手?这两年白给你吃饭了!”
她瑟缩着身子,不停的磕头道歉:“我错了,我跟人跟过去,一时瞎了眼没注意地方。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刘达远远看去,女孩趴在地上像只垂死挣扎的小兽。原本脏兮兮不怎么起眼,但低头露出一截颈项,灰色衣领的映衬下,却显得异常雪白。不由心里一动。
茜瑶压根就是一个小卒。
李叔主管东区,毕竟年纪大了,性子也软下来,势力早不如当年。刘达觊觎地盘良久,时不时找个借口过来骚扰,这下逮到把柄更是紧揪不放。
他不动声色的站起来,朝茜瑶走去。
“李哥,这丫头交给我调教一天,不算过分吧?”刘达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就在茜瑶陷入危机的时刻,蒋勇刚刚回到家。
陈智琛在客厅擦拭心爱的象棋,看到儿子进来,不由兴起,招呼着他对弈。
九横十竖三十二子,一整套金丝楠木填金浅刻福寿纹棋子,正面刻填红黑二色楷书,笔力雄健,充满了厚重的历史感。
蒋勇打开吊灯,稍显昏暗的室内立刻明亮起来。
家里暖气开的很足,他脱掉外套,上身只穿一件单薄的棉质衬衣,灯光照射下,熨烫服帖的领子散发着素雅的蓝。顺手将外套递给前来倒茶的吴妈,也不多话,坐下来摆棋。
他修长的手指飞速在棋盘上落下,很快棋子归位,楚河汉界,分庭对峙。
蒋勇执先手。
老的深谋远虑,小的工于算计,片刻之下难分高下,厮杀颇为惨烈。
天色渐渐暗了,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璀璨的光,越发照出蒋勇眼若星辰。他薄唇微微一抿,看出父亲设局上的破绽。仍然不动声色,举棋绕过。
电话响了。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哦哦哦哦,带上浴帽蹦蹦跳跳,哦哦哦哦,美人鱼想逃跑……”可爱的歌声回荡在屋子里。蒋勇举炮的手顿住了。
陈智琛听到这音乐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儿子的风格。
蒋勇面不改色的掏出手机,按了通话键。
听筒那边传来同学孟行的抱怨,“老大,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蒋勇拈着棋子,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小五,你改的音乐很喜庆,我不介意多听一会儿。”
电话那端的抱怨立刻停止,咳嗽了下,声音变得正经起来:“下午你让我办的事情都好了,晚上让电台广播吗?”
“嗯,注明时间地点,一定要说内有珍贵照片,捡到者定有重谢。”
挂掉电话,陈父好奇的问:“什么珍贵照片丢了?”
蒋勇落棋,这一子略有偏颇,显然暗地让了父亲一手。他抬手指了指客厅墙上的全家福,看到父亲有些不解,他却只是微笑着,并没有解释。
“捡到”是心理暗示,“重谢”则是诱饵。罪犯总会重回现场,想要报酬的也多半就是扒手本人。蒋勇布了一局,他一向遵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的十六字箴言。
天色已晚,是时候结束战局,他卖了一个漏洞给父亲,后者逮住机会,一记绝杀。
“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儿子,你还要多多锻炼啊!”他哈哈笑道,面上显露出几分得意。
蒋勇低头开始收拾棋盘,让老爷子高兴高兴,总没有错。
正喜滋滋摸下巴的陈智琛,听见儿子开口道:“爸,我准备搬去公寓住段时间。”
心情大好下,也没怎么阻拦,大手一挥,“只要你妈同意,这事情我就不管了。”
甜枣策略很有效,他要的就是父亲这句话。
同一时间,茜瑶正陷入空前危急中,浑然不知有人以她为鱼,放下了诱饵。
入行后,她一直小心警惕。没想到第一次犯事,是栽在自己人手上。
冬天的地板寒意浸骨,她浑然不觉得趴着。听了刘达要人的话,呼吸凝滞起来,大气也不敢出。男人狼一样的目光,似乎透过层层衣服,烙在她脊背上。
茜瑶不由自主抖了起来,这次绝对不是假装。
她抱有一丝期望的抬头看向李叔,灵动的眼睛泛起水光涟涟。她从不软弱,眼泪不过是博取同情的武器。
他是自己的师父,夸赞她有天赋的师父,应该不会眼睁睁把自己交出去吧?调教一天,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叔窝在座椅上,不自在的别过头,避开茜瑶炙热的眼光。他心里思忖着,刘达年轻力壮,手下的虾兵蟹将也远远多过自己,犯不着为了一个徒弟和他反目。
茜瑶顿时生出跌入谷底的绝望。刘达一把将她拉起来,像拽一个破布娃娃,扯得她手臂断了似地疼痛。
“李哥,这娃儿我今天带走教育教育,明天给你送回来。”他笑眯眯的说。也不等李叔回话,招了下手,身后上来两个跟班,一左一右将茜瑶架起。
李叔拉下脸,颜面多少有些难看,可最后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开口阻拦。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谁强听谁指挥,面子永远比不过自身利益。
送回来?不过是笑话罢了!
一行人架着茜瑶往外走,刘达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轻快,像迫不及待享用美食的饕餮。
院子内的厨房飘散出饭香,她恍惚的抬头,看见小玲倚在门框边,幸灾乐祸的看着她。目光冰冷,没有丝毫同情。
也好,她才不需要什么同情。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忍吧,只要忍耐,就有机会逃生。
只要活着,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出了院子,刘达的车停的很近,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他却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
茜瑶脸色在墙灰的遮掩下并不明显。她缩着胸,头垂的很低。
刘达伸出两个指头捏住她的下颚,他的指头坚硬的象老虎钳子,小小的脑袋被迫扬起。她看到一双细长的眼睛,像蛇一样闪着贪婪的光。
他盯着她的脸,那种滑腻腻的感觉蔓延到皮肤上,她不由自主起了战栗。
仔细的用袖子擦掉她脸上的灰,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再将遮拦眼睛的头发别在耳后。一张漂亮水灵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满意的点点头。
“上车,押回去好好调教。”他发号命令。
左右被牢牢架住,眼看就要往车上塞,茜瑶还没找到机会逃。
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像一阵风,车子上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
“雷子哥,救我!”她大喊了一声。
听到她的叫喊,摩托车像豹子般冲过来,左边的跟班慌忙躲闪,放开了钳制她的手。
茜瑶左手得到自由,立马捏紧拳头朝右边的人挥去,正中眼睛,那人吃痛放开手,直接一巴掌招呼上来,狠狠扇在她脸上。
顿时嘴角破裂,条条红痕浮现。
茜瑶顾不上脸颊抽痛,机灵的拽住车手的衣服,一个翻身,轻盈的跃上了车。
男子一脚踩住油门轰到底,绿色的摩托车飞快的窜出去,空气中只留下阵阵胶皮的恶臭。
刘达不是吃素的,立刻扭身上车,跟班也慌忙钻进去。
一场追逐拉开帷幕。
摩托车仗着身小轻便,专门朝小巷道开,一路上的颠簸,快把茜瑶颠散架了。她紧紧抱住车手的腰,害怕一不小心被甩下去。
好几次,汽车眼看就快要追上,她紧张的心怦怦直跳——就像第一次偷窃时,跳的那样混乱。
摩托车一路左拐右窜,直到从细碎台阶的坡冲下去,才终于将尾随者甩掉。
茜瑶长舒了一口气。
车子又驶出好远,在一个小商店门口停下来。
天色已经全黑,身处之地已经是偏僻的郊外。低矮的建筑稀稀落落,颜色灰败,只有路灯闪烁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
车手脱掉安全帽,露出脸来。男子的面部轮廓很深,有点西方人的立体。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眼睛,年纪看起来比茜瑶略微大些。
一场激烈的追逐后,在大冬天,仍有汗水顺着他的发际往下流。他们靠得很近,茜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问,眉头一皱,伸手朝她嘴角摸去。那一抹干涸的血迹很是乍眼。
“咝,疼!”茜瑶倒抽了口气,可怜兮兮的说:“今天出门明明有拜神,可还是走了霉运。”
他哈哈一笑:“那今后不用拜什么鸟神,有困难,你就喊‘王猛’,我保管立马出现!”
茜瑶很感激地说:“谢谢你,雷子哥。”他微笑着揉揉她的短发,柔软伏贴。
这个女孩外表柔弱,却独自撑着一片天。遇到危险,也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走霉运”,叫人没办法不心疼。
他停好车,也不锁,准备买个创可贴,于是拉着她朝商店走去。
“对了,你怎么今天突然来找我?”茜瑶边走边问。雷子脚步顿了下,没有转身,声音从前面飘过来,“今天医院打电话来,让我转告你,明天务必过去一趟。”
走进商店,听到这样一句话,才刚刚虎口脱险的茜瑶,心又狠狠一缩。
钱都在贼窝枕芯里藏着,明天就是医院交费的最后期限,她这样逃跑,怎么可能还妄想回去拿钱!
为什么不将钱随身携带?茜瑶很想抽自己……
商店很小。店内只有一个捧着茶缸捂手的老头,脏兮兮的柜台上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
老头专心致志的听着广播,对进来的他们视而不见。
暗自懊恼的茜瑶,杵在柜台前,盯着自己的脚尖,帆布鞋上贴了一个卡通小猪,遮掩住后面小小的洞。
“现在插播一条寻物启事,陈先生于今天下午四时一刻,在新天地广场南门,不慎将钱包丢失。钱包为黑色古驰牌,内有珍贵照片,如有拾到者,请与1xxxx880816联系。定有重谢……”
不慎将钱包丢失……内有珍贵照片……定有重谢……
就像茜瑶曾经暗示别人那样,在她穷途末路之时,听到这样一则广播,也被其中的信息暗示了,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希望。
她能耐冻耐饿,能一无所有重新来过,但医院不能等,她需要钱。
“雷子哥,你现在载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茜瑶想起了后街的垃圾桶,恨不得自己能时空穿越。
下午四时一刻,新天地广场南门,黑色古驰钱包——这不就是她越界偷的那个吗?还上广播寻找,真是有够笨的!
不晓得重金能有多少,但钱包是名牌,还有什么珍贵照片,想来失主应该出手阔绰……茜瑶像饥饿的鱼,失去了平常冷静的判断力,就差眼睛里冒出“¥”的字样。
王猛二话不说朝外走去,车子上只有一个安全帽,他取来给她戴上。帽子很大,套在头上松松垮垮,像个大头娃娃。他不禁莞尔,屈起食指在外壳上轻轻敲了下。
商场后街。
模糊的灯光下,垃圾桶被倒了个底朝天,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扒拉着一地垃圾。
王猛捏着鼻子,手拿卫生筷四处扫荡,一不小心挑起个废弃的保险套,脸唰的红了。可惜茜瑶只顾埋头寻找钱包,巷子昏暗,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
塑料袋、竹签、吃剩的残羹冷炙、形单影只的袜子、甚至还挑出个丁字裤……她越翻脸越臭,心里爆开三字经。
“茜瑶,没有就算了吧。”王猛丢掉筷子,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明天我想办法弄点钱,先把奶奶的住院费交了。”
她半响没有吭声。人情欠了总归要还,她怕自己还不起,平白拖累了朋友。
可是,医院怎么办?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奶奶被丢出来,治疗是不能中断的,没钱一切都是屁。
左右为难之际,茜瑶不禁心里恼火起来,将手中横扫垃圾的竹杆往地上一丢,狠狠踩上去。不想脚一歪,踏上旁边一块白色的泡沫板,裂成两半。微弱路灯照耀下,露出钱包一角。
茜瑶急忙蹲下身子捡起来,定眼一瞧,赫然就是下午摸得那个,欣喜的像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拽住王猛的袖子蹦跶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有救了!”橘色灯光下,她的笑容如此灿烂耀眼,王猛不由看呆了。
茜瑶特地跑到摩托车的前灯处打开钱包。偷钱的时候只顾上钞票,这下倒要好好看看,什么珍贵的照片,值得重金酬谢。
透明的塑料膜下,一家三口的合照出现在眼前,前灯的白光很刺眼,她看的一清二楚。
茜瑶楞住了。
蒋勇已经准备睡觉,刚走出浴室,正擦拭头发,电话响了。打开一看,是陌生来电,他按了接听。
“请问是陈先生吗?”听筒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像阴暗角落一朵半开不开的小花。
“嗯,我是,你哪位?”
“我听到广播,好像捡到的钱包是你的……”
鱼儿上钩了?蒋勇眉毛微扬,有些不确定,这样软软的声音,还是一个女孩。
电话那边没等到他的回应,有些着急,“陈先生,是黑色的古驰钱包吧?里面还有一张全家福的相片,我是在新天地附近捡到的。你在广播里说,有重金酬谢……”
蒋勇打断她的话:“稍等,我现在比较忙。”他悠闲地靠在墙边,把玩着胸前的玉佩,细腻的羊脂玉在灯下闪着柔和的光。
鱼儿上钩了,就让她先紧张紧张。他像猫捉老鼠般,戏弄着。
电话那头片刻安静,似乎在想什么措辞。
时间差不多,也该收线了,鱼儿咬钩太久也会逃跑吧?
“明天,约个时间,你把钱包给我送来吧,酬劳见面商议。”他先开口,掌握主动权。这个贪婪又愚蠢的小小偷儿,他倒要看看长什么样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茜瑶挂掉电话,从小商店走出来。
王猛觉得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干吗不用我的手机打,几毛钱也不沾我便宜,你至于吗?”
茜瑶摇摇头:“不是和你见外,而是不想留下把柄。我一直没有电话,医院那里也留你的联络方式,就是怕李叔他们知道。”
她其实心思缜密,可惜碰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蒋勇,注定要狠狠栽个更头。
茜瑶将钱包紧紧捏在手中,刚才和失主约好了时间地点,明天下午。就算顺利弄到钱,可是还是有些晚,也不一定够。
“雷子哥,我有事求你。”她犹豫很久,憋出来这句话。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终于还是开口问他借了四千块钱,并仔细保证一周之内一定归还。像她这样一个小偷的保证,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王猛一个人能相信。
她要对的起这份信任。
“茜瑶,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回不去了?”
“嗯。”
“那你今后住哪里?”
她没有吭声。那里也不过是暂时的栖身之地,早晚她都要离开,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没有这样的契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
晚风凄冷,她打了个哆嗦。王猛将外套脱下来往她身上披,茜瑶一躲,笑嘻嘻地说:“我哪里有那么柔弱,雷子哥,不用担心,我可是茜瑶!”
到哪里都能生存的茜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任职的那家拳馆,二楼有个杂物间空着。可惜我没拿大门钥匙,只能等明天过去收拾,你先凑合着住吧。”他看着单薄的茜瑶,有些心疼。
她听了很高兴,“雷子哥,我欠你的人情,怎么还啊!”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在手下,顺顺滑滑,心突然就跳的很快。傻丫头,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些话,嘴拙的他说不出口。他觉得一无所有的自己,还没有许下承诺的资格。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幸福,他在心里默默发誓。
茜瑶听不到他的誓言,挥挥手,“雷子哥,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否则你妈又该担心你了。明天见!”说完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她不走,他不会走,她不能一直拖累他。
身后,传来他的叫喊:“丫头,今晚你怎么办?要不先找个旅馆凑合一晚?”
她头也不回,小手朝后摆摆,“不用担心,我人气很高,随便找个姐妹,都可以收留我!”
寒风瑟瑟,吹的她的棉衣像面包一样鼓起,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夜晚,茜瑶在地下通道,捡了几张报纸,蜷缩着身子半坐半依在墙边。她从来没有随便可以找到的姐妹。旅馆要钱的,她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
她一直在做坏事,说谎话,真不是一个好女孩,活该有这样的报应。她想。
翌日一早,从王猛那里拿了钱,茜瑶直奔医院。
没问钱是怎么凑来的,她不敢问,害怕自己会不忍心。有些人情欠了可以还清,有些会是一辈子的债。
医院缴费大厅热闹喧哗,人来人往和自由市场有一拼。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她却两样都占齐。
当年,就是在这里,她怀揣着仅有的一点钱,带奶奶来看病,被小偷摸了去。
几年之后,角色倒置,她踏入职业扒手的大军。可即使因为完不成任务被痛打,她也始终没有在医院偷过钱。那些是救命的钱,丢钱时候的绝望,她永生难忘。
因为她不够狠,活该被李叔当成弃子。
交完费,还剩下一百多块钱,她仔细地叠好贴身放起来,这是她现在仅有的财产了。
奶奶不是茜瑶的亲奶奶,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茜瑶妈据说在她出生的时候就难产死了,茜瑶爸爸在她十来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奶奶是她的邻居,孤寡老人,没有奶奶茜瑶活不到现在。
她似乎生来就是欠债的,讨走了妈妈的命,逼走了爸爸,后来连奶奶也生病了。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扫把星”。
奶奶老年痴呆很严重,脑袋里有个橡皮擦,把所有的记忆统统擦干净,根本就不认识茜瑶。
其实忘记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好,那些抛弃她们的人,根本没必要记住。可是,奶奶却连她也忘记了。
奶奶以前是多么温柔慈祥的老人,可现在却像个坏脾气的小孩。
护士说老人容易大便干燥,茜瑶来的时候特地买了两根香蕉。熟透的芝麻蕉,很贵。她在小碗里捣成泥,拿起勺子挖起来喂到嘴边,奶奶吃了两口不乐意,挥手一把将碗打翻。
碗扣在地上,香蕉泥倒出来,黏黏糊糊,茜瑶蹲在地上半响没动。
奶奶嘴巴里嘟嘟囔囔,无意识的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叫女儿。
奶奶是有个亲生女儿,可是二十多年前,就抛下她走了。茜瑶很想将奶奶摇醒,你身边只有我,就算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回来看你。
可她说不出口。
一股热流似乎从脸上流进心里,灼热的火烧火燎,她摸摸脸,没有泪。
从医院出来,已经到中午。
茜瑶掏出空皮夹,阳光下那张熟悉的照片,越看越觉得刺眼,很想抽出来撕碎。可等下还指望用它来换钱,她没办法下手。
多少年了呢?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她阖起双眸,想这些干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茜瑶在一家简陋的小饭馆,狼吞虎咽吃着面。
碗很大很深,面里只有点油泼辣子和葱花,桌子上遍布陈年的油污,黑褐色的点,像虫子的尸体。她却吃的很香很干净,又喝了满满一碗面汤,只需要三块五毛钱。
快到约定的时刻,茜瑶动身。
这片是所谓的富人区,紧邻着横越城市边缘的河流,被人称做水岸豪宅。沿着河畔,远远望去的别墅都是气派的三层单体建筑,独门独院,幽静私密。
数着门牌,茜瑶在一个熟悉的号码前停了下来。
雕刻花纹的铁门将她隔在另一个世界,富贵呈暗红的漆色像陈年的血迹,记忆像一个贴在永不会痊愈伤口上的创可贴,撕开后发现伤口依然血肉模糊。
她按响了门铃。
下午父母都去参加一个宴会,只有蒋勇和吴妈在家。
监视器的画面出现一个女孩,栗色的短发遮住半边脸庞,她低头抚摸着大门的花纹,看不清模样。
蒋勇关掉监视器,按了开锁,大门缓缓自动打开。
吴妈在客厅门口摆了一双拖鞋,鞋面上是雪白的绒毛,软软泡泡像棉花糖。
茜瑶看着鞋子,没有弯腰。脚上那双帆布鞋,对比着越发显得肮脏,鞋尖上的卡通小猪贴纸不晓得什么时候掉了,透出小小的破洞。
她没有换鞋,径直走进来。吴妈看着地板上的脚印,皱了下眉。
客厅的装修风格变了,已经不是当年那种,但茜瑶还是一眼看见墙上那张超大的照片。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女主人优雅,男主人儒雅,中间的小男孩眉眼如画,温馨的如此刺眼。
切,有钱了不起啊,茜瑶很想扭头就走,可是,有钱,真的了不起。
蒋勇坐在棕色真皮沙发上,双手在胸前交叉,微微侧着脑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巴掌大的脸被头发挡住一半,露出肤色却是极白。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和迟疑,不过没有电话里感觉的怯弱。
房间很热,有淡淡的熏香味道,像是荷花的清香。吴妈尽忠职守的端上一杯茶,碧绿的叶子在玻璃杯中慢慢舒展,氤氲的水汽丝丝上扬。
茜瑶也不坐,直接掏出钱包放在茶几上,“陈先生,看看是不是你丢的?”
他变化很大,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觉,眉眼疏离而冷漠。
他一定不会认得自己,茜瑶撇了撇嘴角,自嘲的想。也是,若不是因为身后这张熟悉的照片,她照样也认不出他来。
时间,改变了容貌,改变了性格,改变了一切。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话原来没错。多年之后,再次遇见他,她依然走霉运,原来“扫把星”也有相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