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生我的时候,正是桃花初绽的三月,于是我有了一个特别的名字——茜瑶。
我是个忧郁自闭的女孩,我的生活像是一条流水线的既定程序,什么都是安排好了的。我爱在临街的阳台上看下面人来人往,三楼虽然不是很高。但却足以不让别人注意到我。这让我感到很放心,我的社交很少,说不清楚是我拒绝了外界,还是外界拒绝了我。
大学毕业后,妈妈为我找的工作也无需我过多的与人接触,我只要照指示处理文案即可。而且我的办公桌紧靠着一个落地窗。这让我很兴奋,闲下来的时候,我会看着窗外遐思。公司里的人也很友善,可我依然不善言辞,他们所感受到的,最多是我的微笑。
生活永远是一潭死水,我也不奢望它能够翻起怎样的波澜。
夏天就要过去了,有了一丝凉意,算一算,我上班已经一个多月了。
公司在六楼,是有电梯的,可我却一次也没乘过,其实只是因为害怕在电梯里面对那么多的人。
我紧张兮兮地冲进大楼,电梯的门正要关上,我破天荒地大喊了一声:“请等一等!”
门漫漫开了,电梯里只有一张熟悉的脸,他好象是广告部的。他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笑了,嘴角荡起若隐若现的梨涡。“茜瑶,对吗?”他友好地问。
“恩。”我低头。
“我叫冥,你还记得吗?你是个害羞的姑娘,呵呵。”他的笑声很有感染力。
我很心慌,从来没有这样单独地面对一个男孩,于是把头压得更低。
“嗨,傻女孩,别看地板了,到了!”他又笑了起来。
“谢谢。”我逃也似地冲出电梯。
“别跑,还有三分钟呢!”他的话语伴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
我开始有了乘电梯的习惯,不知怎么,每当在拥挤的电梯里的时候,就开始无限怀念那一天电梯里的笑脸,只是再没有单独遇到他,两个人的世界,原来很美丽。
我依然爱看着窗外发呆,有时候窗玻璃的那头会出现一张笑吟吟的脸,一双明亮的眼,我有些恍惚。
十月一日是公司十周年的庆典。大楼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好不热闹。
舞曲响起,舞池里旋转着一对对曼妙的身影,他们的快乐触痛了我敏感的神经。我总是被隔离在这样的快乐之外,我无心在扰攘的人群中寻找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不声不响地逃到天台,有凉风扑面而来,天幕好像就近在咫尺,满天繁星,闪着诡异的光。
“嗨,茜瑶。”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我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明亮的眼睛在夜空下熠熠发光。
我不禁又低下了头,在心底却骂自己怯懦,只有自己知道,这样千辛万苦说服妈妈在参加这样patty,其实只是为了捕捉他的身影。
“茜瑶,你看,今晚的星星真多啊,都要抱成团了。”他抬头仰望苍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我轻轻叹了口气:“可是,他们其实相隔得很遥远。”
“茜瑶,你是一个不快乐的女孩。”冥不看天,转过头看我。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楼下跑:“我要你快乐!”
舞厅里多了一个不会跳舞的男孩,一个男孩牵着她转圈,再转圈……
我眩晕了,可是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快乐,在这样的眩晕里,我却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有一双明亮眼睛的男孩,他已经站在了离我心灵最近的地方。
我想我谈的是世界上最隐秘的恋爱。我们最浪漫的约会地点是电梯。彼此心照不宣,我们总会在上班时间快到的几分钟里在电梯相遇,在两个人的电梯里,冥把我揽入怀里,把滚烫的唇压在我的唇上,那样的时候,我竟然有种希望世界末日快点来临的期盼。
大卫到家里吃饭那天,我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大卫是一个有着浓密黑发的男人,谈吐十分优雅,临走的时候他说:“现在像茜瑶这样的好女孩不多了!”
我和冥的恋情依然艰难地在地下发展,关于大卫的话题,每次面对冥我都丧失了开口的勇气。我们的快乐太难得。我们的相聚太短暂,我不忍心把任何不愉快的话匣子打开。
爸妈终于知道了冥的存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面对他们阴沉的脸时,我还是忍不住颤栗了。
“他爱你?有父母爱你吗?感情?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东西,茜瑶,你想想,从小到大,你要哪样东西,哪样东西没有?我们就你一个女儿,难道不爱你?只有大卫那样前途无量的人,才能带给你幸福啊!”爸爸语重心长。
“自由?茜瑶,不要以为随心所欲就叫自由!”妈妈的态度斩钉截铁。
我的夜不归宿给家人带了很大的恐慌,因为三天后我就要成为大卫的新娘。
当我第二天神情漠然地出现在父母面前的时候,他们想问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问,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忆着昨夜冥熟睡中婴儿般的面容。
在新婚夜里,大卫不停抽烟,他说:“茜瑶,我一直以为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可是为什么……”他痛苦地扯乱自己的发。
我没有言语,我们终于睁着眼,沉默着,看着天际渐渐发白。
再没有看到冥,他辞了职,离开了这座城市。
大卫经常不回家,于是我又开始在窗台上看下面人来人往,我想有天,或许我能看到冥从下面经过的身影。
当这座城市下起第一场雪,我开始因强烈的阵痛而眩晕,在恍惚中,我隐约看到了两个在电梯中紧拥的身影……婴儿的哭声终于打破了冬的静谧,我把这小小的生命揽在怀里,他紧闭了眼,小嘴抿得紧紧的,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第一次和茜瑶说话是在初一下学期。
那时侯,同学们体内的荷尔蒙开始迅速发芽生根,一个个都早熟的吓人,谈恋爱开始风行于全班,我只是个俗人,所以我那颗耐不住寂寞的心也开始悸动了。
我对茜瑶说:“你要帮我追顾丹丹”接着补充一句,”请注意我的语气,我是在威胁你!”茜瑶捋捋额前的碎发说“OK”很默契的样子。
茜瑶是顾丹丹的好朋友,她们那些女生一下课就粘在一起,像几个连体婴儿,而顾丹丹是班花,聪明漂亮,足以让全班男生人仰马翻,我只是个普通的男生,不帅没钱而且老实,我这类男生一向被女孩子比做“严打”的对象,我敢说当时顾丹丹的八面玲珑和我的憨头憨脑是世界上最大的落差,不过我当时乐观当头,我总是想我说顾丹丹我喜欢你,顾丹丹说我也喜欢你,于是我们便走在阳光四射的大道上,可毕竟地球不围着我转,尽管茜瑶对顾丹丹说了我一火车的好话,她还是甩了一句“你最好别挡住我的路”。
后来茜瑶对我说,你当时不是乐观,是傻。
我想我真是够傻的。
从这件事以后,我和茜瑶就成了战斗在一起的亲密无间的同志了,天天上学放学一起走,像两个自由飘荡在夜色旖旎的街道上,路灯就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茜瑶是个表面坚强内心脆弱敏感的女孩子,别人随便一句“唉呀呀你胖了”就能让茜瑶发誓不吃午饭以便“节食”减肥,不过结果也是虎头蛇尾——晚饭狼吞虎咽地跟着男生有一拼,我说“你不胖才怪”。茜瑶说“也是,那换个方式好了。”我说“不会吧,你这么小就要吃减肥药?”茜瑶说“去你的,我要运动减肥。”
于是体育课的越野跑除了体育老师就只有茜瑶一个人傻傻的跑完了全程,我总是偷懒坐车到达目的地,然后左手拿纸巾右手抱瓶水等茜瑶气喘吁吁跑回来,结果运动减肥也是个半途而废,没跑几次茜瑶就受不了了,开始哭天喊地捶胸顿足地说我不减肥了,再肥也肥不死。可这样跑下去我早晚要累死,不值不值。于是我跟着小声附和,“就是就是,多不值,好死不如赖活着。”
茜瑶总是在别人面前装得百毒不侵,茜瑶说这是我的一种防御状态。
茜瑶本来有个很帅的男朋友,可是后来分了,原因是那个小子混蛋,在校外又找了一个,于是他对茜瑶说我们分手吧。当时站在茜瑶身边的我很害怕,我怕她一不小心会哭出来,结果茜瑶抿嘴一笑,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打情书,朝那小子面前一晃,说你以为你了不起?我告诉你追我的男生说出来吓死你,我们分手,是我茜瑶先甩你,以后最好甭让我瞧见你,听到没?!
然后我看见那小子的脸从得意洋洋到满脸通红,再到眼神中的惶恐,活像个粉墨登场的小丑。
可晚上在回家的路上茜瑶哭了,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砸在地上,我过去抱住她说“茜瑶,坚强点嘛咪他哭不值得……”茜瑶听完哭得更伤心了,她说“陶加你不懂,你不懂的,他说要爱我一辈子的,他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他说……”
我抬头看着璀璨的夜空,把茜瑶拥得更紧了。
我和茜瑶就这样互相依赖着走过了我们单薄的青春,可是天长地久的友谊却没幸运的砸到我们的头上,虽然我和茜瑶都说:永远不分开,永远都不会忘了彼此,可后来还是在时间和学习的激进中分开并遗忘了彼此。
直到现在我还在讨厌“永远”这个词,永远?多远才叫永远?
初四的压力让我们都有些受不了,毕竟这是第一次要自已控制自已的命运——考好了可以进重点,考不好的只能看别人进重点。老师和家长把所有压力全一股脑儿地向我们砸过来,一句句尖酸刻薄的话语更是刺得我们千疮百孔,老妈说“你考好了就是条龙,考不好连条虫也不是”。老师说“初四看到试卷就拿来做,看到书就拿来背说明你进入状态了。”于是我们开始义无反顾的学习,我再也不能和茜瑶一起疯玩了,再也不能和茜瑶一起回家一起上学了,因为我要五点开始起床背函数和几何图形定义。我们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们了,我为了我的“美好将来”努力奋斗。
体育课该我测试1000米跑的时侯茜瑶刚好跑完800米,我在茜瑶身边擦过,就那么擦肩而过,可我们谁都没说话,我想起以前这个时侯,我总是左手拿纸巾右手抱水瓶笑得一脸明媚然后等茜瑶跑完把东西给她,而现在我们擦肩而过竟然谁出不理谁,我跑着跑着就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得心里好疼,然后眼泪就下来了,止也止不住,以前和茜瑶的那些往事如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段段地播放着,结果我跑了个倒数第一。体育老师很关心的问:“你怎么了?“我说:“我胃疼,我胃疼”
中考茜瑶发挥得非常理想,超出了重点分数线20多分,而我却意外的落榜了,勉强被一所普通高中录取。
和茜瑶的最后一次见面在班主任安排的同学聚会上,同学们都没说话,一直安静地坐着不动,而我早就被长期的学习弄得神经麻木,我挑了个有阳光照射的桌位坐下来沉默着,最后班主任提议大家都彼此拥抱一下!以此来纪念我们的分别吧。
我毫无表情地拥抱着四年的一个个同窗,可轮到我和茜瑶的时侯,我还是哭了出来,原来我并不麻木,我仍在意过去的生活,我仍在意那个陪我一起走过璀璨夜色的茜瑶,抱着茜瑶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如同一个斑驳杂乱的梦--虚幻又真实,耳边模糊地传来朴树的《那些花儿》。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辩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如今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茜瑶坐在商场外的栏杆上,盯着不远处CK牛仔裤包裹下的屁股,目不转睛。
气温降到零度,冷,从内到外。她带着口罩,遮住半张脸,栗色的刘海很长,盖住灵动的眼睛,让人看不出容貌。
屁股的主人离茜瑶,只有五米距离。裤子合身的剪裁,勾勒出钱包的轮廓,很勾引人。茜瑶心里痒痒的,手在棉衣口袋握成拳。
她盯着他,男孩在寒风中静静站着,背影高而挺拔。他穿了件短款的单薄外套,立体剪裁,越发显得身体修长。
行人穿梭,他纹丝不动。他在等人,她在等时机。
时间过得很慢,一秒一秒,景物似播放器卡住的画面,在茜瑶眼中分解。
好时机还没到,可是男孩接完电话后动了。他的腿很长,几步就走到商场另一个出入口。身边人来人往,他没有注意自己后面跟着个小尾巴。
看着那个入口,茜瑶咬了咬嘴唇,心里犹豫起来——那地盘不归李叔管。
但偏偏,机会在这个时候来了。
迎面走来一个漂亮甜美的女孩,男孩冲她招了招手,衣服向上带起。火石电光间,茜瑶下定决心,出手。
李叔常常夸奖茜瑶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她的动作迅猛又轻巧。
只是,茜瑶的天赋是花了别人十倍的苦工换来的。勤能补拙是真理。在开水中夹了多少盘豆子和肥皂片,才换来这样的迅速,轻巧和准。
等蒋勇反应过来钱包不见时,茜瑶已扬长而去,消失在涌动的人海中。
梅梅看到蒋勇招手后又落了下来,朝后兜拍去,好看的眉毛微拧,旋即又恢复平静。走近挽住他的胳膊,“怎么了?”她不解的问。
蒋勇抬手摸了摸耳朵,不着痕迹的从她的手臂中脱离开,微微一笑:“被小偷光顾了。我要去警局备案,然后挂失证件,抱歉,今天不能陪你选礼物了。”
“啊!怎么会这样?”梅梅一跺脚,小脸耷拉下来,红艳艳的嘴巴嘟起来,说不出的失望,“那就先不买了,我陪你去吧。”
蒋勇摆了下手,深黑色的瞳孔像一汪秋水,波澜不兴。声音仍是一贯的沉稳清朗:“这事情我解决就好,天气很冷,如果不买东西,你还是先打车回家吧。”
梅梅还待说什么,蒋勇招手,一辆计程车刚好在身边停下。
她不情不愿,可性子骄傲,又不能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好不容易凭父母关系,借口买礼物才约他出来,却被一个小偷搅黄了。上车时将门摔得很响。
蒋勇从来不将身份证放钱包里,哪里需要去办理什么挂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