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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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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晓琴这两天的心情特别暴躁。也许是到了二十五号的缘故,做会计的,月历才翻到二十,就开始不安起来,接下来的几天就开始忙碌,先赶着把手头零零碎碎的事情忙掉,真正到了二十五号,却又发现这样那样的小问题,但大帐是等不得的,各个业务单项的收入报表从下面的门市满头满脸地报上来,却又有这个那个的破绽或漏项,她得打电话去催、得自己去算去改……还没替他们理顺呢,自己手上的报表又被上面的总帐会计催了,现金流量、应收帐款、欠费回收得一样一样地归类、累计、平衡合拢,还要算同比增幅、完成年度比例……就是忙得人仰马翻还是跌跌爬爬,二十五号这天总是又漫长又混乱似的,就像是永远也过不去了似的……

与此同时的,她的月事也总是在这个时候来做例行访问。一到这几天,哪怕就是帐做得再顺溜或者干脆在休假在家不要做帐,严晓琴的心情也总是恶劣得要命,一股一股的暴躁之气像水中葫芦似的怎么也按不下去,就想虎着脸、摔东西、骂人、发火--报上说这叫经期综合症,男人们一定以为这话是扯淡,只有女人自己才能体会到:经期到了,的确就会神经发作,没办法,根本控制不住。

可是最近,严晓琴发现,她的经期综合症像是无限延长了似的,陷入了没完没了的烦躁与郁闷。她分析了一下,主要可能是因为元元的学习。这学期一开学的摸底考,元元在班上排到二十二位!一个暑假直掉下来十几名!病树前头万木春,沉舟侧畔千帆过。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严晓琴是真慌了,这样下去还了得!中考的成败说得轻点儿虽然只是一所高中的好坏,但实际上,高中就决定了大学,大学会左右职业,职业又会左右婚姻,婚姻就会左右命运。因此,中考这一步决不能失手,一失手,元元的一辈子也就基本定性了!

她又不好太过责怪元元,她是一向推崇“赏识教育”法的,还得昧着良心变着法子夸元元,给她打气,伸出大拇指:我相信你是最棒的!

每次言不由衰地夸完元元,她都觉得冤死了、憋死了,恨不得马上出来找个人说说骂骂出口气。偏偏那姜宣又是个慢性子,晓琴每次才开个头说两句,他就会伸出手来摇摇,笑眯眯地像在开玩笑:你的心态根本就不对!哪能这样呢,人都说举重若轻,好了,你倒是举轻若重……

这时的严晓琴绝对就是只大气球,姜宣的话完全不对她的胃口,没等他讲完,她马上就咆哮起来:人家这里急得要冒火,你倒有心情玩文字游戏?你自己想想,元元的学习你尽过什么义务?别人家做爸爸的都在四处忙着拉关系找人,瞧瞧你,整天若无其事地晃来晃去,靠看书打发日子,要么说些子乎者也的废话,还跟孩子说要放松、要看淡,想想你这都说的什么屁话!姜宣,我早就说过,在这个家里,在我眼里,在我们女儿的前途问题上,你纯粹就是个摆设!一点实用价值都没有!

这话有些污辱人了,但姜宣听不出,或者是听惯了已不觉得,他不仅不回嘴,他还觉得严晓琴骂得也有道理--他一向认为严晓琴在骂人上是有天分的,总能一针见血:的确,他就是个没用的人、一个读书人。他静静地听完,像迎头接过来一盆水,带着高贵的隐忍似的。等晓琴终于骂完,他才抹抹脸,再摆一摆手,决定还是出去走走,到单位去“看看书”……破罐子破摔,这话他还是有些体会的,他这辈子是不指望严晓琴夸他半个字了。唉,她为什么不在丈夫身上也试试“赏识教育”呢?

看着姜宣轻轻地带上门出去,晓琴又会有些后悔,倒不是怕姜宣会怎么样,关键是,她想跟姜宣说的话还没完呢。其实,说到底,她自己最清楚,除了元元的学习,还有一个问题也在折磨着她。

上次的家庭会议,虽然已经按照她的设计,成功地让老二他们把老人接回去坐。可是,看他们答应得那样爽气,看老三姜印也那样自觉自愿地配合自己,她又有些疑惑了,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吧?

回头想想,竟越想越不踏实,其实她早该想过的:老人年纪大了,就有个家产的潜在问题在里面,按道理应当是三个兄弟平分,可也不见得呀,万一老人是按照功劳簿来分帐呢?再说,因为姜宣性格太闷,又喜欢死读书,平常倒是老三、老二相互间要亲近些,万一,他们背后联起手来操纵家产分配……那他们这一家不是很吃亏了?

再说了,这次的老房拆迁不有一大笔房款吗,如果老二两口子把老人服侍得妥贴了,说不定他们也就不想搬了,然后把省下的房款用来补贴老二……唉呀呀,严晓琴是越往深里想了越是坐立不安,只怪自己当时没有往深里算,现在这样,倒是太被动了!唉,当初不都是为了元元的考学,可这孩子,多不争气呀!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漂漂亮亮的把他们接回来,怎么着,有谁会说半个不字?老大养老人还不是天经地义……

晓琴把“赡养与遗产”两件事绕到一块儿想了,并想成了互为因果、同消共长,这样,她心里愈加不是滋味,又是悔来又是恼!

所以说,现在瞧瞧吧,事情都到了这步,她的心情怎么能好得起来……而那死姜宣,竟还是若无其事地背了手出去、去看那劳什子的死人书!骂他又怎么样,他找骂,该骂!

2

姜宣出了家门,开始漫无目的地乱走。心里本来想着就是到单位坐坐、检点检点垃圾得了,可是他发现,怎么回事,垃圾对他的吸引力突然变小了,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拐到鸭子店那条巷子。姜宣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承认,其实,他就是想到胡兰家去的,不为别的,只想再看看她房子的大小,看看父母手上哪些东西好拿过来管用?

可是这样突然走了去好像也不大对头,想了想,就又剁了些鸭翅,他想起元元小时候最喜欢啃鸭翅膀,估计那个丑丑也应该会喜欢。

这回只敲了三下门,胡兰就开了,她笑眯眯的:我猜到可能就是您呢,没别的人会找到我们这里。丑丑,过来叫姜主编好!

不知为何,胡兰的熟稔和愉快让姜宣有些不快。从理智上讲,他不喜欢一个兼职清洁工、一个带着孩子的外地女人跟他用这种口气说话;再说,很奇怪,他也不大喜欢放松的自如的胡兰,好像只有那种紧张的、局促的胡兰才更加真实,才吸引他!难道,他之所以要走到胡兰这里来,是因为他也想发发火、像严晓琴那样痛痛快快地骂人?然后,再看到那个被他欺负的女人吓得低下头、头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

这样想着,他真觉得自己的心态十分阴暗,不由得生起自己的气,可脸上一黑下来,就像在跟别人生气了。他带着些赏赐般的意思把手中的鸭翅递给迎上来的丑丑,语气冷冷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正好看到,就给你买了。

胡兰被姜宣的表情弄得有些懵,并马上传染到她的身体上,她马上变得僵硬起来,说话又开始打结了:……太不过意了……您……您太客气了……一边说着,又像是要点头鞠躬的样子。

看到胡兰这样,姜宣一下子就舒服多了,同时又有些惭愧,他认为自己真是有些龌龊了,不该这样对人家的。他于是勉强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这个,有事找你哩!你能不能帮我到废品站找些旧纸盒子,尽量大一点结实一点,我父母他们搬家用。你呢,就按重量称了买下,回头我给你钱……

这话让胡兰又放松下来,她高高兴兴地笑起来,又高高兴兴地摸摸丑丑的头:儿子,洗洗手去啃吧!

什么时候要?大概要多少呢?胡兰问。能帮上姜主编一个忙,这女人乐坏了,脸色像被阳光罩住似了,亮亮的。

姜宣却趁机往胡兰屋子里仔细打量,这一打量,他很满意,胡兰这个房子,虽然不大,但很齐整,四四方方的,倒还是可以再添几样东西,看来,父母家那几样家电,可以全部拿来。

呃,姜主编,什么时候要?要多少?见姜宣不语,胡兰又小声再次问了一遍。

哦,不急,不急,哪天我再告诉你。星期天咱们不是还能见到么?姜宣继续看看屋子里,然后又看了看那面衣柜外面的大穿衣镜,影影绰绰的带着些斑斑锈迹(啊,镜子!),但是没有看胡兰。然后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