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腊月十五那夜,光波翼在秦山脚下送走了花粉与药师信,寻思何不便从这里攀上山去,此处距离通往罗刹谷大路的山口有四十余里,应当没有诸道忍者在山上,进山后再寻到花粉说的那条小路去罗刹谷最好不过。
这秦山东西延绵四、五百里,南北窄处有四十余里,宽处则有一百几十里,山高六、七百丈,且南麓山崖陡峭,北坡平缓,山中夏凉冬寒。此时正值寒冬,崖壁冰雪甚多,常人纵有铁钩长索等物,也绝无可能攀上这崖壁。
只见光波翼并不选择登山之处,径直走到崖下,纵身跃起十余丈高,轻易便将手指插入崖壁中,再借两臂之力,又跃起五、六丈高,如是反复攀跃,若遇横生崖壁的树枝、藤草,或是突出的岩石,便正好借来稍息,时候不长,便已跃到山顶。
山顶比山脚更加寒冷许多,光波翼稍作歇息,便又纵开身法,向北奔跃而去。
奔出十余里,又越过两个山头,忽见地上横着一串足印,月光之下,甚是清晰。
光波翼忙上前察看,似乎是女子的足迹,从东而来,向西北方向而去。光波翼不免心中奇怪,不知何人深夜在此险峻荒山行走,莫非也是去往罗刹谷的忍者么?当下便跟随那足印折向西北而行。
追出五、六里路,到了一处断崖边,光波翼见崖边足印颇有些凌乱,似乎那人在这里逡巡、逗留了一阵,却没了去处。
光波翼望望对面山崖,两崖相距八、九丈远,想必那人是跃过山崖去了,便也纵身跳了过去。到了对面山崖,果然又见到那足迹,可见那人必是一位身负奇术的忍者无疑。
光波翼继续随着足迹前行,又行出二、三里远,突然闻听一声虎啸,紧接着又有数声虎啸传来,光波翼却听出这几声虎啸并不相同,想来不是发自同一只猛虎。光波翼忙加快脚步,追上前去。
行不多时,忽见前面空中两只黑影飞旋,光波翼忙藏身树后细看,原来是两人各自坐于鹤背之上,正盘旋在一处山坳上空,想必是御鹤族忍者。
光波翼贴近树木、岩石,隐蔽前行,又时闻虎啸声传来。待来到山坳附近,藏身在一岩石之后,光波翼远远看见山坳中竟有三只猛虎,正围攻一名女子。
光波翼知那女子必是一位忍者,故而暂且俯身旁观。
只见那三只猛虎围着女子左右逡巡,似乎正在欣赏眼前的猎物,并不急于上前,那女子却左顾右盼,生怕被老虎寻到空隙。僵持片刻,空中那两名御鹤族忍者落下地面,站在外围观看猛虎与那女子搏斗。
光波翼愈加奇怪,不知那女子与御鹤族忍者是敌是友,那两名御鹤族忍者为何袖手旁观。
那三只猛虎围着女子转了几圈,忽然一虎咆啸一声,扑向那女子。女子忙挥起空无常便刺,不料那虎却是虚招诱敌,并未扑到女子身前,便已按住脚步。另外一只猛虎却蓦地从女子身后扑来。女子闻声,忙挥剑回刺,第三只虎又从她侧方扑来。好在女子身手不凡,情急之下,腾地而起,向圈外跃出。不料那三只猛虎反应亦是神速,早已转身窜上,一窜十余丈远,又将女子围在当中。
光波翼见状一惊,心道:“这几只畜生如何会有这般智谋和身手?竟会相互配合,佯攻变阵。莫非那猛虎是北道的‘毛族忍者’?”
原来北俱卢道有一族忍者名曰毛族,所长忍术乃是将各类走兽毛皮施术后披于身上,结印诵咒后便会变作该兽模样,同时亦具该兽之能,而其力更胜。不过寻常毛族忍者只能变化一、二种走兽而已。
再看那女子此时又与猛虎斗在一起,三虎势众,且攻守虚实莫测,不多时,女子便落下风。突然,那女子掷出左手的空无常,射向迎面扑来的一只猛虎,不料出手之际,后胸却被一虎前爪抓到,虽未抓实,背后衣衫却登时被撕下一大片,露出雪白的脊背,还隐隐泛着血痕。空无常反被迎面那虎闪身躲过。
女子惊叫一声,那两名旁观的御鹤族忍者却哈哈大笑,一人道:“姓沐的,你也有今日!你害得老子们吃败仗,今日加倍向你讨回来!”
另一人叫道:“毛三哥,这小娘子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你看她细皮嫩肉的,模样又俊俏,还不快快捉了回去,好好享用!”
光波翼闻言大怒,原来这几个禽兽在围攻沐族的女忍者,却竟然如此下作!立时便想冲出去帮那女子解围。转念一想,若像这般出去,便是公然与北道为敌,稍后如何再进罗刹谷去见百典湖?万一将来当真要与目焱交好,共同对付坚地,今夜更不能公然伤了他的手下。不过眼前围攻女子这两伙人,一伙是目焱手下,一伙是百典湖弟子,目焱与百典湖手下怎会尽是如此货色!似这般禽兽之流,我光波翼怎屑与之为伍?莫非他们也如朝廷那些将军、大人一般,都是背着目焱和百典湖为非作歹?
忽然那女子又是一声尖叫,右肩再次中爪,整条衣袖都被撕扯下来,连后背剩下的衣衫也一同被撕下,右手的空无常亦脱手失去。女子忙以双手捂在胸前,怕那半面衣衫脱落下来。
那三只猛虎正兴奋地享受着猎艳之乐,一条白影倏然而至,连那两名旁观的御鹤族忍者亦未及觉察。只见一只吊睛白虎蓦地窜到为首那只猛虎身后,一爪拍在虎腰上,那虎嗷地一声,登时翻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顷刻便化作一名壮汉,身上披着虎皮。
众人皆大吃一惊,另外两虎呼啸两声,嗖地窜起,一虎直扑白虎面门,高高扬起右前爪,向白虎眼鼻斜抓下去,白虎却不慌不忙,左前爪向上一撩,竟后发先至,未及那猛虎的爪子落下,反以自己的爪背先撩到那虎的下巴,将那猛虎打翻在地。
二虎这一回合甫尽,另一猛虎已从白虎身后扑到,眼看便要抓到白虎的右臀,不料白虎忽然右侧后腿飞起,向后一蹬,正中身后那虎的咽喉下方,将那虎蹬出丈余远,摔在地上。
转眼之间,三只猛虎皆吃了大亏,摔倒那两虎从地上爬起,对着白虎,呼呼低吼,不敢再轻易上前攻击。
那女子见忽然之间来了帮手,而且看那白虎出手竟似人类的招数,不禁又惊又喜,忙奔到白虎身旁。
两名御鹤族忍者此时也已趁机奔上前,将那披着虎皮的汉子拉到一旁,唤道:“毛三哥!你怎样了?”
那毛三哥捂着腰,呻吟着骂道:“他娘的!哪来的兔崽子敢偷袭老子,你们俩还不出手帮忙!”
那二人闻言,便放开毛三哥,转身跑去骑上鹤背,腾空飞起。
女子见状,忙提醒白虎道:“小心,这二人会放毒针。”
剩下那两虎见天上多了帮手,便又拉开阵势,一前一后将女子与白虎围住。
双鹤盘旋头上,越飞越低,忽然那两虎率先发机,同时扑向白虎,白虎此时若是上前迎击任何一虎,只怕另外一虎便会寻到空当,更怕它会趁机袭击那女子,是以白虎只得静观其变,待两虎扑到近前再做打算。
未及那两虎扑到,两名御鹤族忍者突然发出数十枚鹤顶针,从空中激射而下,如个伞盖一般,射向白虎与那女子,同时亦罩住其身周围,以防她们躲闪。进攻那两虎此刻却骤然停下。原来两虎佯攻,只为防止御鹤族忍者发射钢针前,白虎事先跳出圈外。如此一来,白虎与那女子悉是在劫难逃。
眼看钢针如雨而至,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白虎与那女子头顶上空现出一块大石板,迎空而上,竟将钢针悉数接下。只听叮当一阵乱响,钢针纷纷插入石板中,那石板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便斜飞出去,砸向一只猛虎,猛虎忙向一旁躲闪,那石板却蓦地消失不见,数十枚钢针纷纷落在地上。
御鹤族忍者与那毛族忍者皆大吃一惊,心中明知这必是想忍以上的高人所施展的化石之术。若是色忍与受忍,其忍术只能移动水火木石等物,必先有物而后可用之。想忍却可将周围的沙土瞬间化作山石,将河、池、泉、井等水,乃至草木中的汁液聚而化作巨流激浪。行忍则更可将百千里之外的地、水、火、风等物调用在面前。适才白虎与那女子上空忽现大石,显是以沙、土、碎石等物化成,故而又能凭空化去。
那女子此时亦知身边白虎乃是一位高明忍者所化,心中顿时大为放心。
只听御鹤族一人在空中叫道:“足下是何方高人?可否现身一见?”
白虎向天一声咆啸,眈眈而视。
御鹤族忍者见白虎非但不理自己,还杀气腾腾,一副必欲杀之而后快的模样,心知不敌,便招呼几名同伴撤走,向白虎喊道:“前面不远便是罗刹谷,足下如不弃,可到谷中一叙,在下必尽地主之谊。”虽貌似客气,言下亦有威胁之意,旨在警告白虎,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盘,你不要逼人太甚,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说罢两鹤又打了两个盘旋,向西北飞走。
那两虎亦早已借机跑到毛三哥面前,驮上他跳进林中去了。
那女子脱险,终于长出一口气,正要请问那白虎姓名,却见白虎蓦地化作一位英俊青年,正是她数月来一直念念未忘的美英雄——光波翼。只是久别未见,他神情却老成许多,当日那一点少年稚气似已脱去不见,愈加显得英气迷人。
光波翼向女子躬身施礼道:“沐姐姐,你受惊了。”说罢,将棉衣脱下,披在女子身上,原来这女子正是东道忍者沐如雪。
沐如雪忙向光波翼称谢,又是感激又是喜爱地望着他。
光波翼问道:“沐姐姐,我见适才那几人虽然以多欺少,却非极强的高手,姐姐何以不施展忍术?”
沐如雪脸上一红,说声:“你看。”说罢结印诵咒,以手一指,只见她指尖处喷出一小股雪花来,射出数丈远,便纷纷飘落而下。
光波翼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沐如雪虽然身为想忍,却只能调动周围的各种水液为用,此处天寒地冻,无论溪、泉、河、瀑,还是树木花草中的汁液,都已被冻成坚冰,沐如雪的忍术无法将冰化开,故而从四周提取的水液十分有限,所聚成的少许水沫,及至喷出,也被寒气冻成冰花。试想这样一位美丽女郎,月下挥洒着飘飘雪花,哪里还是一位临敌战斗的忍者,倒更像是一位弄雪的仙子,难怪适才那几个毛族忍者兽性大发,围住她戏耍。
沐如雪说道:“光波兄弟,你怎么也会那毛族的忍术?”
光波翼笑道:“小弟适才所用乃是变身术,并非化兽术。”
沐如雪奇道:“若是如此,你岂非可以兼具许多忍者之术了?”因变身术乃坚地独门奇术,从上以来,代代独传,其他各族忍者对其并不十分了解,是以沐如雪有此一问。
光波翼道:“并非如此,变身术只能变化身形,却无法变化能力,便好像是易容一般。化兽术却可兼具所化兽类之能。适才幸好毛族忍者是化作老虎,若是化作黄鼬,便可施放臭气,而我却只能装装样子,唯有挨熏的份了。”
沐如雪被光波翼逗得咯咯大笑,道:“不过幸好你只能装装样子,反倒可以同时施展其他忍术,否则咱们两个都要被那鹤顶针毒死了。”
光波翼暗忖既然碰上了沐如雪,不便再继续前往罗刹谷,况且沐如雪刚刚遇险负伤,也须护送她回去,便与她一同向回走,又问道:“沐姐姐为何深夜到此?又如何会被他们围攻?”
沐如雪道:“说来奇怪。适才我正在山脚的营帐中歇息,忽然耳边有人同我说话,像是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有外人闯了进来,忙起身察看,却见帐内除了我的几个姐妹正在安睡之外,并无他人。那声音时隐时现地将我引到帐外,对我说:‘你不必找了,我是这秦山的山神,受你祖上先人之托,要将一件宝物归还于你,你随我来吧。’我心中犹豫,正盘算这声音是神是鬼,还是有人故弄玄虚。那声音却立时说出我心中所想,还一再催促我不要再犹豫不决,免得错过了取宝的时机。我只好将信将疑地随着那声音的指引,一路攀上山来。及至越走越深,我几次犹豫,想转身回去,那声音却每次都能知道我心中所想,立时劝说我继续前行,故而我便一路随他到了这山坳中。不想一到这里,那声音立时消失不见了,却冲出那几个畜生来,将我围住。我正疑惑不解,却见两个御鹤族的忍者也飞了出来,他们一个自称是鹤祥云,一个自称是鹤翱,说要向我寻仇,以雪越州之耻。我方知是上了他们的当。后来幸好你及时赶来,否则……”沐如雪红着脸,羞于将话说完。
光波翼怪道:“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又能说出你心中所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莫非是失传已久的隐身术?知他人所想也只能是通心术了。这两种忍术早已不见于诸道忍者之中,如今竟有人身兼二术,北道中怎会有这般高人?”
沐如雪摇摇头道:“我也不解。而且那人竟会助纣为虐,去帮助御鹤族那般无耻小人!”
光波翼心道:“前番我在松州黄溪草堂中与百典湖对话时,他亦能常常猜中我心中所想,当时便觉奇怪,难道是他破了百典族的誓言,擅自偷学了通心术?不,不。他明知破坏誓言必遭天谴,怎会甘愿做出如此之事?不过今日沐姐姐所遇之人的确身兼隐身、通心二术,莫非是百典湖向北道忍者传授了这两种忍术?若当真如此,北道打败其他三道忍者,帮助黄巢夺取天下也只是迟早之事了。”
未及多想,只听沐如雪问道:“光波兄弟又为何会在这里?”
光波翼回道:“我送一位朋友来请药师信大哥帮忙疗毒,顺便想趁夜上山察看一下,是否有小路可通去罗刹谷。”
沐如雪道:“光波兄弟当真是艺高人胆大,竟然想要孤身夜闯罗刹谷么?”说罢扭头笑吟吟地看着光波翼。
光波翼忙低头说道:“哪里,我也不过是想探探路罢了。”
沐如雪又问道:“光波兄弟,你可有表字么?”
光波翼一怔,登时念起蓂荚赠送自己表字的情形来,不觉心中一阵隐痛,缓缓说道:“归凤。”
沐如雪却不知他心中所想,笑道:“好,那我今后便唤你作归凤。”
光波翼苦笑无语。
二人下了山,天色已蒙蒙放亮,沐如雪将光波翼让进帐中。其他几位沐族忍者都已起身,见沐如雪衣衫不整地从外进来,不觉吃了一惊。其中却有两人识得光波翼,忙上前与他见礼。
待沐如雪向众姐妹大略讲了自己遭遇,众人不觉唏嘘不已,纷纷向光波翼称谢。倒让光波翼颇不自在,便请众人为沐如雪察看伤势,自己趁机退出帐外。
不多时,沐如雪换好了衣衫,出来将光波翼的棉衣还他,说道:“归凤,川黑带的住处离此不远,你可愿意去见他一面?”
光波翼道:“也好,上次我去胜神岛时,适逢他不在,此番正好结识这位兄长。”
二人向东南行不到一里,便到了一座草舍前,正是川清泉的住处。川清泉早看见二人一路走来,忙出门来迎。
沐如雪笑着为他二人引见。
川清泉乃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与光波翼互相见礼后说道:“早想结识光波兄,今日有幸得见,果然英武不凡。”
光波翼忙谦称几句,以弟礼自居。沐如雪又略向川清泉禀告了自己昨夜的遭遇。
川清泉忙询问沐如雪有无受伤,言下颇为关心,听说沐如雪身体无碍,才半开玩笑对光波翼说道:“瞻部的沙黑带正派人到处找你,不想归凤老弟却是到山中救美去了。”
沐如雪闻言脸上一红,光波翼忙问道:“沙黑带为何急于寻我?”
川清泉道:“我只知道他颇为急切,你快些前去看看吧。咱们兄弟初次见面,却无暇倾谈,只好日后再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