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秋融从后院慢慢走了出来,她显得异常憔悴,双眼暗沉无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一半。她走到沧葵面前,淡淡说道:“我可以了。”
可沧葵看着她这模样却难以硬起心肠,幽幽道:“算了,不要喝灭药了。我看你们还是相认吧,照如今情势,海胤很快便会恢复记忆,而且,就算没恢复记忆,他也已对你动情,只怕,再过一阵子,他会再一次选择喝乌药,如此下去不会有意义。你们可以在一起,只要少些亲密,等我制出新的乌药,就可以做对真正的夫妻了。”
秋融听了并未显出喜悦,而是淡淡笑道:“师父就不要骗我了,你若真能制出可以延长生命的乌药,当年也就不会让海胤母亲这样去世。”
沧葵听了眉宇便一黯,久久才叹了口气:“我的确没把握让他活上五六十年,但至少能延长四五年,衰老也不会那么迅速,如此海胤应不会介意……”
“师父。”秋融打断他的话,脸上不知何时又挂了泪,她深吸口气道:“其实你能让我再与海胤相见,我便非常感激了。如今我选择喝灭药,就是为了不必与他分离,更不必看到他一天比一天衰老病弱。待他回来,我便告诉他,我已喝下灭药,与他一样是个无欲之人,一切一切都不可能回头。十年夫妻,不如一世的知己,我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圆满幸运的了。”说到这里,秋融脸上已是满满的坚定:“药拿出来吧,我已准备好了。”
沧葵沉痛地看着她良久,慢慢从袖兜中拿出了一瓶灰色的药瓷瓶,将它递给了秋融。秋融接过来,轻轻拔开瓶塞,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便晃进了鼻间。
真没想到,浓情竟是在这馨香中泯灭。那她可否认为,灭情并不是真的那么苦涩灰霾?
募然之间,秋融想起那年元宵夜,山庄洞窟里,海胤拥着她说的话。
“我能想到的,只是躲在静处看着你安定一生……”
海胤,从今开始,就让我来做那个躲在静处看着你安定一生的人吧。
她将药瓶放到嘴边,闭眼仰头,一口将灭药喝了下去。
沧葵一瞬不瞬地看着秋融毫不犹豫的动作,感动地无以名状,正要说话时,天外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女声。
“哈哈哈哈!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沧葵眼一肃,顿觉不好,立即将秋融拉到身侧,全神贯注望向四周。紧接着,屋子四周突然跳出几圈密密麻麻的人,沧葵一看人数如此之多,脸色就徒然一变。他知道有隐术人埋伏,可思及往日情份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可没到她会派来这么多人,而且是在这种时候,可见她是真的要做绝!
沧葵冷峻地盯住一个方向,咬牙切齿道:“北湉姬!到今时今日,你还不肯放过海胤秋融!他们也无法在一起,你又何苦再来残害他们!你以为如此海胤就会回到你身边吗!”
人墙之中,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她撩了撩浓密的金色卷发,性感的朱唇勾着冷冷的笑,那双琥珀美目傲气地瞥向沧葵与秋融:“要我放过他们?那谁来解救一下我?谁来告诉我,我究竟哪里不够好,凭什么被一个低等人类夺走我的人鱼王子!”她死死盯着秋融,浓浓嫉愤将她原本美丽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怕:“上天是有眼的,不让这对狗男女如愿以偿!但是这根本不够解恨,我要将他们彻底毁掉!我要让海胤对这个女人彻底唾弃!像我这样对她深恶痛绝!”
话音刚落,她就朝身后的侍卫大喝一声:“上!”围拢的上百名侍卫便如箭冲向了正中央的沧葵秋融。
沧葵见此,即发功筑出结界,一下将人都挡在了外面,可紧接着,那无数侍卫就齐齐施掌劈向结界。眼看就快撑不住,沧葵想起屋内被他点穴沉睡的南泅山,正要发功震醒他,湉姬就一下猜到他的心思,高声朝他喊:“师父!你想看到海胤孩子的死吗?”
沧葵秋融同时一震,惊惧地望向阴冷笑着的湉姬,沧葵怒目圆睁大喝:“你敢动孩子一根毫毛试试!!”秋融亦煞白了脸,正要出声哀求湉姬,突然腹部一绞,痛地她弯腰跌坐到地面,按着如被刀割般裂痛的腹部,整张脸灰青一片。
“我怎么不敢动他?孽种一个,本就不该有好下场!”湉姬看着秋融痛苦的样子,阴阴发笑:“灭药的滋味如何?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喝了那种药更有借口接近海胤!说不定,还会让他对你更难割舍,最终还是被你勾引到喝乌药!”
“你放什么狗屁!像你这种恶毒自私的东西怎么懂他们的感情!”沧葵的嘶声怒骂让湉姬脸色发了青,表情再度充满愤恨。
“师父啊师父,你从前那样疼我,现在却为了一个人类说我是恶毒的东西!好!既然说我恶毒,那我就彻底恶毒给你看!!来人!将里面的孩子给我提出来!”沧葵骇然一惊,正要冲过去时,旁边的秋融便将他一拉住,与此同时,她虚弱却透着毫不畏惧的声音发了出来。
“湉姬,你恨的人只是我,那就将你所有的恨发泄到我身上。你伤害海胤的孩子,待他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若是惹怒了泓真,你父王难道愿舍弃北宫百年和平,去袒护你这个任性妄为的女儿吗?”
湉姬听了身一僵,但很快她又冷笑起来:“到了这个地步,这些我也不在乎了!反正能让你们痛苦,我心里就舒坦!”然后朝身旁的侍卫张嘴下令:“去!将……”
“我若愿任你摆布,你能放过孩子吗?”秋融又高声道。
湉姬脸上浮起了胜利之色。沧葵则诧然:“你别信她!她不敢将孩子怎样,你要是跟她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秋融不愿下此赌注:“湉姬,你究竟答应不答应!”
“我当然答应,只要你跟我走,绝不动你孩子一根指头!”湉姬的声音异常诡异,嘴角勾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只要你,跟我走……”
沧葵正想再痛骂她,一旁的秋融就缓缓扶地站起了身,向气急败坏的沧葵说了声:“师父,代我照料好海婴。”就大步迈出结界。沧葵刚伸手一拉她,结界旁的两个侍卫就先一步将秋融扯了过去,其他侍卫则施掌砸上沧葵的结界,令沧葵一下招架不住,结界顿时被击溃,人也被猛烈的冲击波冲地轰然倒地,等他跳起身来时,秋融早已被带走,消失在山崖之下。
海胤刚出青月湾没多远,就越发觉得事有蹊跷,沧葵为何突然就帮他了呢?而秋融既然避他,又岂会想不到他会追上去,她带着一大一小的人,又能逃到多远?
会不会有诈?
想到这里,海胤收住脚风,停在一棵树上。他忽然想到,他可以借血缘联系搜寻南泅山是否在附近,如果他确实不在青月湾,那就代表他们是真的走了。反则,他若在附近,那便说明秋融也根本没走。
海胤开始凝神搜寻,徒然间,一道陌生却清晰的幼小之气最先传达到他心间,紧接着,再感应到了南泅山的气,这两股气都来自青月湾的海崖,这么说,他们都未离开青月湾……等等,为何他能强烈感应到这股幼小之气……
海胤徒然一震,整个人深深呆愕在了那里。
海婴,海婴是他的孩子?!那就是说,他与秋融曾经相爱结合?!
海胤扶住胸腔内,那个跳地太过重像要从里面撞出来的心,他太过惊讶以致无法置信,凝神再感应一次,这次,他不但感应到了海婴的气,还更进一步地感应到此刻他正与南泅山熟睡在崖上屋子之内。
海胤仓促返身,朝青月湾极速扑飞了过去。
一回到崖上木屋,他就发现屋子四周有战斗过的痕迹,而且人数众多。他惊疑大喊:“师父?!”急忙跑进屋内,看到了床榻上,熟睡在一起的海婴南泅山。他在屋子周围又找了遍,都没发现沧葵和秋融。
今早上秋融应该还是在家的,只是她与沧葵联合起来骗了他,可才短短半个时辰,这里怎么变成这样,而他们又会去哪了?
海胤跑回屋内察看海婴南泅山,发觉他们是被点了睡穴,或许也是沧葵为了骗过他才使的计策。他不由凝望海婴的睡容,怎么到现在才发觉他的五官和自己长得很像呢,而南泅山虽然痴傻了,但他定也是因为感应到海婴的血缘,才会与其如此亲密依赖。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望向床榻上的南泅山,摸了摸他的脉息,确定他真的熟睡,才将手探进他的衣襟,摸索了一下,就给他摸出了一幅画。
海胤打开这幅已磨损了边角的画卷,才刚展开,他的眼眶便迅速泛红,嘴唇慢慢颤抖起来。他抬手在画上施了个小法术,轻轻一抖,一张薄薄的纸便从背面分离掉落下来。
泛黄陈旧的纸上,画着一位缩膝坐于椅上的年轻女子,她侧头轻靠在膝盖,散下的长发被风吹得微乱,盈盈含笑间散发淡淡媚态,而那双澄澈明朗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仅仅这样对视,就仿佛被看穿了灵魂。
纸的左下角,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写着:吾爱,融。
一滴泪,自颊上滑入了他的嘴角,顷刻间,整个嘴乃至喉咙,都弥漫了又苦又涩的滋味。
募然之间,脑海闪现出一个和秋融长得一模一样的少男,仰着头对他俏皮一笑:“南思乔,你这心口不一的伎俩对我已经无效了。”
一个长得和秋融神似的小少男,笑嘻嘻在一张纸上写:怎么?我姐也看出你的表里不一了?紧接着,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手夺过了他的纸笔,歪歪扭扭地写出:我还表里不一?和你们相比,我单纯透明地就像白开水。
“是,你说对了,我是喜欢和男人到野外厮混。”秋融炯亮的眼睛好像一只手,瞬间穿过他的眼,牢牢擒住他的心:“我夜夜与他同床共枕,几乎到了乐不思蜀的地步。”
他的手伸向一张空床,摸在上面那摊还尚留温度的鲜血。忽然一个力量将他揪起来,耳朵刺入泓真的怒吼声:“正因为你的不在乎,秋融才会选择离开你!你醒醒吧!你再怎么不甘,这也是你的命!你不能不承受的命!”
嗡……
海胤的头突然抽痛难当,咬牙强硬搜索那些徒然出现的画面,头便再次剧烈抽痛,鼻子潺潺流出了鲜血,一滴接一滴地落在画纸之上。他张着模糊潮湿的双眼,摸索到床榻上的小海婴,紧紧搂抱亲吻,哽咽恸哭起来。
从未像此刻这样,需要靠哭泣来表示自己内心唐突猛烈的喜悦,以此才能说服自己,此刻是真实发生而非自己的幻想猜测。
就在这时,他徒然感应到来自沧葵发来的求救之讯,会让沧葵来向他求救的,必定是……
海胤倏然一骇,迅速点开南泅山与海婴的睡穴,转身向屋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