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三个月不曾出现的人鱼来到了她的梦海。
这次的梦很怪异,似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拖进去,看到的海底不再是原本的深蓝,而是浓重的灰蓝,阴沉沉,灰蒙蒙的一片。
如此压抑的颜色让秋融有些不安,在四周游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人鱼的出现。
他又躲起来了吗?
秋融失落地轻叹,闭眼凝神想让自己从这片海中离开。就在这时,她的耳畔传来低低的呼唤。
“秋融。”
这声音是如此之近,就似附耳低语一般。
秋融刚睁眼,一只凉滑的手便迅速从后抚上她的脸,急急将向一侧推摆,嘴唇就忽地擦到一片柔软,快地秋融连惊讶都来不及,下一秒,就看到一双近在咫尺的,深深迷醉的晶蓝眼眸。
南思乔?
海胤?
秋融心一缩,定睛看眼前的脸,可看到的只是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并不是她所认为的人。秋融急急挣开束缚,惊疑地向人鱼游离几尺。
“秋融……”人鱼的声音显得有些忧伤。
可秋融仍在惊疑中,没有发觉他的忧郁,戒备地问他:“为什么不给我看你的脸?”
人鱼摆动鱼尾,缓缓向秋融靠近,秋融却向后直退。人鱼见此,停了下来,久久才答。
“我的脸很重要吗?很久很久以前,我便遗失了原本的自己,我也不知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人鱼的话,令秋融想起了南思乔。某种程度上,南思乔也是和人鱼一样,固执地躲在一个难以除去的硬壳之中,不肯将真实的自己表现出来。
“你的眼睛,很像是……”
“像谁?”
秋融神情忧伤寂寥:“像一个和你一样习惯躲藏的人……”
人鱼头发的颜色徒然变浅,鱼尾的光泽亦变得耀人,周身折射出一圈光晕。
秋融见他的变化,心跳骤然加速,声音都不禁发颤:“你就是他,对吗?”
人鱼并不回答,而是向她缓缓游过来,抓起她的手,覆上他模糊的脸,秋融即感觉到那张脸和他的手一样丝滑透凉,一摸索,就感觉到那上面肉眼看不见的眼睛,鼻子,嘴巴。
“他有没有说过喜欢你的手?”人鱼把她的手拉近嘴唇,轻轻贴着:“又小又软,就像一团棉花,又像一捧花瓣……”
秋融呼吸已经不稳,因为南思乔也是和人鱼一样,最爱把玩她的手。
人鱼轻轻搂住了她,用自己的脸抚摩秋融的脸颊,声音是难以忽视的低落:“遗憾的是,我无法拥有它们。”
秋融心一紧,正想问为什么,人鱼忽然将她紧紧一抱,他的尾巴也缠上了她的脚:“你会笑话我吗?只有在这里,我才敢碰你……你知道你有多折磨我吗……”他的嘴唇不断在她唇边流连:“如何是好,我不想放你走了……”
那双晶蓝眼眸再次出现在人鱼脸上。
真的是他。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咫尺,还在和她诉说着醉人的话。
秋融彻底沉醉,攀在人鱼的怀中,嘴唇不由搜索那两片滚烫的柔软。人鱼似乎没有料到她的主动,略一失神,便被秋融找到他的嘴唇,微颤地贴合了上去。
有那么几秒,他一动不动地贴合着秋融的唇,胸膛急促起伏,卷缠着秋融双脚的鱼尾缓缓收紧。下一瞬,他忽地咬住秋融的下唇,秋融吃痛一颤,刚低呼出声,唇上便徒然一空。
秋融懵然睁眼,可身前已没有了人鱼,四周除了越来越灰暗的蓝,再不剩什么。
醒来的秋融已泪湿鬓角。她慢慢走出门,坐在屋檐下,望着黑暗的大海,一遍遍回想人鱼的吻,任眼泪打湿衣襟。
真的只是梦吗?真的只是自己的妄想吗?就算只是妄想,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自此,秋融更是如死一般过着,和守青约好的大年三十团圆饭也不想去,为了不让安子担忧,最后还是去了。万万没想到,刚进姚家门,就惊地要瘫软倒地。
因为,那个消失两个多月的表哥海胤回来了。
那人仍是坐没坐相地斜在厅内主位上,月白长袍,黑惆长发,唯一的变化是清瘦许多。他那双半嗑半闭的蓝眼一察觉来人的注视,眼波便募然一转,将视线斜睨了过来,完美的嘴唇勾起了个狭促的弧度。
“有那么想我吗?要不要给你个拥抱让好你躲我怀里撒撒娇?”
秋融呼吸早已窒乱,身体发软地几欲站不住脚,只怕脸上也是涨红一片。这时,身旁一空,安子已奔了过去,重重扑到了海胤的怀中。
海胤像是被扑得生疼,呲牙咧嘴地一拍安子的屁股:“小兔崽子,差点将你哥肠子撞出来了!”安子毫无顾忌,一把跨上了海胤大腿,将海胤腻歪地哇啦乱叫。
这时的秋融已退了出去,躲在门外不住地擦拭断线的泪珠。虽然只是很淡的一点点,但是她确实闻到了那股熟悉地刻入骨的味道。
灶间做饭的守青发觉秋融躲在那里哭,惊讶地走过来:“融儿,你……”秋融立即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他入了灶间。
好不容易止住泪,秋融才道:“我没事,只是最近眼泪浅,不知怎么就……”她向忧心忡忡的守青破涕一笑:“真没事,不用管我,大过年的,别为我搅了兴。我去洗洗脸。”
说完她就朝外走去,孰不知她的神色动作与之前差别极大,也让人一下看出她根本是喜极而泣。守青听着外面哗啦啦的水声,脸色苍白失色。
海胤仍是只喝酒不吃饭,话少了很多,但不止他,大家似乎都没有说话的兴头。
守青望了望把玩着酒杯的海胤,又望望垂眸慢慢吃干饭的秋融,忽然啪一声重重放下碗筷,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只见他怒眉瞪眼地来回扫海胤和秋融,将他们两人寒毛都扫地竖起。
“发什么疯了?”海胤被盯地受不了。
守青没有回答,而是朝海胤碗里一直夹菜,夹夹夹,夹到山那么高时,又开始夹给秋融,直堆出了山形才作罢。
“你们两个!都瘦成啥样了,还吃的那么少!我不管你们爱不爱吃,今晚必须把这些吃光,不然谁也别想离开这个桌子!”
安子惊叹地拍手叫好,同情地拍了拍傻在那里的海胤和秋融,又跑去帮海胤将手里的酒杯换成筷子。
守馨也幸灾乐祸:“这就是惹到姚守青的下场。”
秋融什么都没说,埋头乖乖吃如山的菜。海胤则直接把守青当透明,扭头继续喝他的酒,守青的脸色顿时一黑,咬牙道:“你不吃是吧……”说着就把海胤的碗移到了秋融面前。
“那就让融儿代你吃完。”
海胤一愣,后又得意一笑:“这个处理方法好,我赞同。”转头朝死盯着眼前两大碗菜的秋融狭促道:“那就委屈委屈秋姑娘了……”这时,他的手上硬塞来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安子悄悄塞来的纸条。
“姐怕辣,她会死的!”海胤看了眉头顿时一扬,这才发现他那碗菜几乎全是虎皮辣椒,而此时,秋融已默默吃进了一条,鼻子眼睛眼见着发了红,小声呛咳起来。
海胤有趣地看着秋融:“不会吧,好吃地哭了?”
秋融泪汪汪地抽着鼻子,向他认真点点头,却把碗挪向自己:“现在你想吃都没份了。”说着又夹起一块更大的,正要送入嘴就被一双筷子一挡,没等反应过来,那块辣椒就到了那双筷子上。
“你说没份就没份?”海胤将辣椒丢入嘴,含糊不清道:“我偏不让你得……”话没说完,他便脸色巨变,转身朝旁边一吐,正好将辣椒吐到了守青身上。
“表哥你!”守青怒地站起来,海胤早已明哲保身地跑到门口,指着他们叉腰怒骂。
“一个个看我单纯善良合起来欺负我是吧!看我……”话没说完他就夺门而出,原来是守青端着那碗辣椒向他冲了过来。
“给我站住!今晚你非将这些吃完不可!”
“来啊!你能赢我就给你做牛做马!”
门外响起了鸡飞狗跳的声音,屋里三人跑出去一看,两个大男人像孩子似的在滩上追逐胡闹,动作好不滑稽有趣。
秋融双眼紧紧跟着其中一个身影,如果时间就此停住,就这样,让他一直一直存在在自己的视线之中,那该多好。
每年的大年三十,他们都会一起守岁放鞭炮,今年也不例外。村里的孩子,青年男女,今夜都聚集在了海滩。
烟火将海滩照成了白昼,也将海胤尽情的笑颜照得清晰,鞭炮声震耳欲聋,盖不住他的朗声笑语。
今夜的他,比烟火更耀眼,绚烂地教人难以移目。
可是秋融不知为何忽然生了害怕,感觉他就像这烟火,在人们预料不及的时候急速窜起,爆发了他极致的美,人们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时,他却已徒然消散,变成了尘埃,再也无迹可寻。
秋融把眼睛埋入膝中,她不敢再看,不敢再想,不敢再这样心疼。她不信,决不信他会像烟火在她眼前消散。
“秋融。”是那把魂牵梦索的嗓音。
秋融懵然抬头,入眼的竟是一张钟馗凶脸。那钟馗脸中的蓝眼睛见没吓到她,不甘心地唏嘘:“没劲,原来你的胆比牛还大。”秋融被逗笑,这时,一张福娃脸递了过来:“喏,这个胖脸最适合遮你这张丑脸了,快戴上吧。”
见秋融呆呆地望着自己不动,钟馗海胤就一把将面具戴到她头上,然后又跑去和观音守青闹腾了,那里还有猴脸安子和妖精守馨。秋融戴好面具,也加入了他们,一起欢闹着迎接新年的到来。
可是第二天,海胤又消失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这样仓促的离开,更显得昨晚是虚梦一场。
秋融几乎是跑到山庄,将山谷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都没找到那个人影。
她颓然地走进屋,坐在再也没有乱过的床榻上,抚摸着南思乔枕过的枕头,泪如雨下:“南思乔……海胤……你究竟怎么了……快出来让我看到你……你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