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外围的一棵树上,有一位体格高壮的男子倒吊在上面已将近两个时辰。他并无痛苦之色,反而绑绳的树杈被拉地眼看就要崩断。
这时,远远传来了脚步声。
倒立在半空的守青朝那边张望,来人是个少年。正要高声求救,那少年就向他跑过来,二话不说就爬上了树。
“融儿?”守青睁大眼看着这个像猴子一样爬树的少年,五官外形与秋融是一样,可是气质又不大相同,令他十分迷惑:“是融儿吗?”
少年爬到绑绳索的树杈上,抽出匕首一割,守青就噗地落了地。这会儿,少年才向他转过了脸,声音暗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守青哥,一个月不见,你就忘了我的样子了?”
这假小子真的是秋融!还以为她会戴着帷帽,郁郁寡欢地走出来,不料不仅伤已完好,整个人还神采奕奕,就像重生了般。
秋融单膝跪地,帮怔愣地望住自己的守青割去身上的绳索,不等完全解除,守青就急急张臂搂住她:“融儿,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多怕你在里面过得不好,想上来看你,可是每次都会落入陷阱,一落陷阱那个庄主就来赶我走……”
秋融轻轻推开守青的束缚:“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守青摇头:“没有,就是叫我走,凶巴巴的,很难接近。他对你是不是也这样?”
秋融有些失神,半晌才低低回答:“没有,他待我很好。”只是……
忽然一双干涩的大手捧起了秋融的脸:“融儿,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捧着秋融宛若凝脂的脸,守青又激动又心疼:“这一个月定很难熬吧?”孰不知秋融被他这么一触,心里就产生浓浓的排斥感。
“还好。”秋融僵笑,拉开他的手就迅速站起来:“我们走吧,我要去镇里看看安子。”
刚转身要走,守青猛然将她拉过一抱:“融儿……”用情之深,都快将她凌空抱起。
守青的怀抱和气味都令秋融极之不适,正要挣扎,就看到守青的脸正缓缓低过来。守青要吻她?在这个她最不愿意的时候吗?秋融深深怔愕,不知是该避开还是顺从。
就在这时,守青忽感一僵,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全身紧紧遏制,整个人定在了那里。紧接着,秋融倏然推开了他,高大的守青竟一下被推倒在地,可见其力道之大。守青一着地,那股莫名的力量便消失,身体恢复了自如。
秋融有些愠怒,也不去拉守青,掉头就走:“你不走我走了。”
守青见秋融生气了,连忙爬起:“等等,融儿!”边追边不住解释:“刚才我是太高兴了,融儿,你别不理我……”两人的身影很快消隐在山路之中。
而一直隐在旁边树上的人,仍久久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的脸苍白失色,眉眼空落落地寂静一片,令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一双脚轻轻落在另一棵树上,一声轻叹也随之传来:“早叫你不要偷看的,就知道你会管不住自己。本来人家姑娘正需要安慰,亲过之后今晚可能就洞房了,现在被你这样一捣乱,又不知何时是个头了。你说你是不是在活找罪?”
南思乔似毫无所闻,仍是一动不动。
泓真摇着折扇扫了他一眼,手中的折扇就啪一声合上,无奈地撇脸啧道:“真不习惯你这副样子。虽然你一直都是这么欠揍,但以前我起码揍得下手,现在……你叫我说你什么好。看来,香蕈姑娘的威力不是一般厉害,竟将你的面具撕得片甲不剩。”
南思乔微抿的嘴唇抖了下,失焦的眼睛更显寂寥。
“这里的一切都很好,样样有趣,令人流连忘返,我们可以玩遍尝尽人间的所有事物。”泓真侧过脸来:“唯独人的爱恨情仇万万碰不得。”定定看着南思乔:“你还记不记得,这句话是你告诉我,可你自己却做不到。”
“呵……”南思乔终于发出一点声音:“当年,我娘甘愿为那人喝下乌药,我一直不能理解。”声音淡地听不出情绪:“无法想象,那需要多大的勇气……”空洞的墨蓝眼瞳,却不知何时氤氲了水气:“直到今日,我似乎明白了……”
泓真听了脸色巨变,不能置信地瞪向他:“你昏头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那东西对我们来说就是毒药,你忘了你娘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岂会忘,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既然如此,你还认为值得吗?”
南思乔淡然一笑:“谁说不值呢,虽然最后浴火而死,可谁叫他们这样幸福,不然也不会遭嫉被杀……”
下一秒,一记重拳就迎头击来,将南思乔从树上打飞出去,擦地半丈远。
“你竟动了这种念头!”泓真大怒地站在树上,手上的折扇早被握碎:“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女人,就让你变得这样可笑!你以为这感情是真的吗?你不是早知这种感情是怎么来的吗?只要她有了男人,你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剩!还有,湉姬呢?你将她置于何处?她这次病发,都是因为对你太失望!她要是知道你想为一个女人喝乌药,一定后悔当年那样保护你!”
看着地上慢慢坐起来的人,泓真是万分痛心:“你不愿回宫就不回,父王责难有六哥替你挡着,就算你和湉姬合不上,以你们的交情她最终也会谅解。这些事情全都有回旋余地。”他的声音再度激愤:“可你要去碰了乌药,就什么都回不了头了!”
南思乔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站起了身,声音仍是极淡:“六哥,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这一声六哥,令泓真动容地红了眼眶,再也硬不起心肠:“你知道六哥什么都会答应你。”
“待她解下了贝母,你就把贝母粉碎了,可以吗?”
泓真身形一震,哀切地望着南思乔落寞的背影:“这又何苦……”
南思乔轻轻哼笑:“只是信不过自己罢了。”说完,就运功掠向山庄,很快消失在林间。
泓真轻叹一口气,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流袭来,心一紧,刚转身就听到一把略显浑浊的冷声从头顶传来。
“就是那个女人,对吗?”
泓真转头一望,就望见半丈外立在一棵高树上的黑绫袍男人。他长得很高,却骨瘦如柴。松松拢于背的头发垂到了大腿,发质却枯稀无泽。他的五官长得极好,可布满皱褶的脸上透着病色,只有那眉宇之间能看出,他的身份不同凡响。
泓真恭敬地向他鞠身:“是的,父王。”不等他说话,就又说:“父王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
此人正是泓真海胤共同的父亲,亦是南宫之王,南泅山。
南泅山听了,冷冷哼笑:“你当真以为我病地看不出那孽障的心思?他简直和他娘一模一样!愚昧可笑!”说着手臂就一挥,旁边的一棵树便拦腰断裂,轰然倒地。
泓真握了握出汗的手掌,稳道:“海胤并没动真情,他会心软全是贝母的关系。那个女人很快成亲,届时,海胤必会清醒过来。”
“好,我就给多两个月时间,暂不插手这件事。但是。”南泅山锐眼一扫泓真:“那个孽障必须去北宫陪着,直到那个女人成婚为止!”
泓真紧蹙眉头,俯首回应:“是,父王放心,我即刻去告知海胤。”
“你告诉他,要给我知道他不乖乖呆在北宫……”南泅山阴笑一声:“我就直接将那女人丢入兽牢!”
泓真闻言暗抽口气,额上冒出了薄汗,低低应了声:“是。”
一双脚落在了屋后的洞窟前,走进去,迎面扑来的白雾令视线失去短暂的清晰。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来到泉池边,慢慢脱去全部衣服,走下水,坐在了常坐的那个位置。
他寥寥地撑着脑袋,池内前方似有什么,将他视线牢牢牵住,那双半合半闭的眼睛时而漾起迷离,时而闪现潋滟光泽,可最终都被灰黯慢慢覆盖。
从洞窟出来,外面已是夕阳半落。
走到屋子外面,脚步就缓缓停下。他望着那紧闭的门窗,里面没有透出熟悉的烛光,空气中也没有饭香味,转身张望,只有树下的长椅上寥落地躺着几片树叶。
忽然,头顶传来“沙沙”的枝叶拍打声,他的心便募然一紧,几近仓皇地抬起了头。只见那棵高大的蓝花楹上,几只小鸟扑飞而过,枝叶被大风吹得哗哗摆动。
一切如旧,只是没有了静静等着他来接的人了。
他垂下了酸胀的眼睛,那张一半扭曲一半俊美的脸,泛起了空落落的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