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秋融惆怅不安之时,屋门被轻轻推开,转头一看,就看见垂散着半湿长发的南思乔走进了屋。
南思乔瞧见榻上的人正盯着他看,不动声色撇开眼,沉声道:“还没睡?”
“睡不着。”
话一出口秋融就后悔了,因为她的语气像极了妻子对晚归丈夫的不满。连忙打个大哈欠掩饰自己的仓皇,背身躺了下去。
屋内的火很快熄灭,床榻略微下陷,轻轻睡上来一个浑身散发着凌冽气味的人。
秋融悄悄深吸这好闻的味道,想到前一刻心还空落寂冷之极,这一刻,仅仅因闻到他的味道,心就涨满了呛人的热流,不禁感到无地自容,不能理喻。难道她真的,真的,失陷了吗……
她忽然想起海胤。
似乎许久没想起这个人了,可为何想起他,心里头仍这样沉甸甸?
呵,原来她秋融也是朝三暮四的人。
“南思乔。”
后面低低回应:“嗯?”
“疗完伤后,我能邀你来我家作客吗?”
后面缓缓回答:“可以。”
秋融犹豫了下,又唤:“南思乔。”
“嗯。”
“你哥让我转告你快点回去成亲。”
空气静止了两秒,他的声音终于不再平淡:“什么时候?”
秋融见他这么大反应,暗恼自己不该那么突然:“就是今天中午……”
南思乔霍地翻身坐起,一把扳过她的肩让她看着自己,严肃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许久没见过这么严肃的南思乔,秋融不由咽了咽口水,坦白交代:“他说婚期将近,希望你快点回去,如果等到父亲生气就麻烦了。”
南思乔似乎不是为了知道这些,继续逼问:“其他的呢?”
“他说很想进来和你喝茶聊天,但你老躲着他,不让他进来。”
“还有呢?”
秋融顿住,抿嘴小心地看着他:“你真要知道全部?”
“废话!一点都不能保留!”
“……他说你穿开裆裤那时很腻他,总要亲要抱,长大后却撇下他,跑这里来抱树了……”
“停!什么乱七八糟的!”南思乔恼怒一喊,转身躺了回去:“他脑子有病,以后见到他闪远一点,别听他的胡言乱语,更别告诉他你的事,听见了吗?”虽然没有点火看不见南思乔的表情,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又害羞了。
真想好好看看他害羞的模样,一定可爱地不行吧。
秋融按捺住要扑过去捏他脸蛋的冲动,问道:“你真要成亲了吗?”
南思乔沉默了半晌,才回:“嗯。”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秋融仍是嘴一涩,浓浓的失望弥漫了心间,久久不能言语。
身后忽然一阵翻动,后脑勺即感觉喷来一阵气体,一下接着一下,将她的心都熏地烫热软麻。就在这时,他徒然问。
“你失望了,是吗?”
想不到他这么直接,秋融咽了咽口水,干笑两声:“我当然失望,论相貌人品你均在我之下,没想到竟说娶媳妇就娶媳妇,你说我心里能平衡吗?”
南思乔嗤笑了下,道:“那,我要说不娶了,你心里可会舒服些?”
秋融一怔,脱口就问:“真的?”
这回,南思乔没像平常淡淡回答,而是凑过来,在她耳边呵着热气道:“真的。”秋融始料不及,被狠狠一震,忙罩住着火的耳朵,叱喝那个哈哈大笑的人。
“吓死人了!”
南思乔终于止了笑:“谁叫你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那我就只要让你听个明白了。”
秋融忿忿瞪他,犹豫了下,问道:“拒婚,是为了那幅画中的人吧?”
没想到因为这句话,南思乔忽然再度严肃:“你刚说什么?”
完了,那幅画真的是他的忌讳,看来这次免不了一顿揍了。秋融心虚答:“我……无意中看到了你那幅画。”
南思乔闻言,立刻撑起身将秋融扳向自己:“你……”他的脸慢慢俯近,在黑暗中也能看到那双眼正迅速渐变成晶石蓝,里面涌动着似要将人彻底吞噬的狂潮,连声音都变得低哑:“你什么都知道了?”
南思乔眼睛的变化吓了秋融一跳,以为他是发了怒,赶紧投降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你的,只是不小心看到那花树很漂亮才打开看的。”
就在这时,秋融看到他的眼骤然一暗,炙热的蓝光随着缓缓掩下的眼帘募然消隐而去,连脸上的光华也一同抽走,只剩浓浓的落寞:“你说的是,有花树的画?”
见他徒然失落,秋融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困惑道:“是啊。难道还有其他的画吗?”
南思乔徐徐抬眼,一瞬不瞬地看住她,忽地忍俊不禁一笑,而且越笑越收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秋融本就头大,见他又莫名其妙大笑,不由火大地推他:“笑什么?你是不是中邪了?”
南思乔忍不住抬手捏她脸蛋,脸上带着难以敛去的笑意:“你这家伙!瞧你想哪去了,那里面的人是我母亲,生我养我的母亲。”
“什么?”秋融脑一轰:“可上面明明……”
“是我继父画的,当然是写他的妻。”
“可你的名字……?”
“小时候有段时间随母亲逃亡,是她给我取的名字,用了很多年,懒得改罢了。”
秋融瞠目结舌,整个人耷拉下来。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这样的真相。
南思乔狭促笑着:“不会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秘密吧?就会唬弄人,还真差点被你骗了!”说着又扯了扯她的脸蛋。
“那……你脸上的伤?”秋融小心翼翼地问。
“这块疤……”他的语调异常平静,似在述说着别人的事一般:“和我母亲脸上的疤一样,都是拜我生父所赐。”
秋融望住看不出表情的南思乔,震惊地忘记了言语。
“在我小时候,母亲就被他毁了容,后面母亲带我逃走,遇到幽居山林的继父。他们在这里住下,养了满山的蓝花楹,但最后仍是难逃那人的魔掌,双双死在漫山火海之中。”
说到这里,南思乔忽地抬起眼睑,露出一双阴沉无光的眼瞳,空落落地不知望着何处。嘴角募地一勾,冷冷哼笑:“就在那时,他为了永远惩罚我母亲,将我的脸也烧毁了。”
过往一幕幕掠过南思乔脑海,他深吸口气望向秋融,发觉她眉目微蹙地紧紧注视着自己,微张的小嘴像是想说什么又找不到语言,可爱地叫人心发软。
“后面,我被一个人救起,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数年后回来,发觉当年那场火没有完全烧毁蓝楹树,我便重新将它们养活。只是不知时间过得如此快,一养就养了这么多年……”
南思乔的声音逐渐消失,再无法集中注意力说话,因为那只爬上自己左脸的柔软小手,仿佛是伸进了他胸腔,触在了心口那处久难愈合的伤痕上,令他整个灵魂都为之颤栗。
秋融并无察觉,怔忪地问他:“你不是会治脸伤吗,为何不把自己治好?”
“我并不是神医。”一出声,发觉声音变得不像自己,暗暗吸气暗调整自己,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而且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反正我又无所谓……”可没想到,那只小手竟将他脸摆了回来。
“南思乔,你听我说。你的母亲命运悲惨,但是换个角度去想,在生前无法与爱的人白头偕老,但至死他们都未曾分离,这未尝不是一种成全。你不用去替她感到悲哀,也不用替她去恨你父亲,那是他们上辈人的恩怨,小时候无能力抵抗,如今长大了,更不可能还替他们扛着。”
南思乔定定望着她,忽地一哼笑,语气显得满不在乎:“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早不在意这些事了。”刚要移脸,秋融就又捧住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秋融的神情认真之极:“你越是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就越让我觉得你还将自己囚禁着。你怎么能让自己这样孤独?成日一个人在这里抱树,再过个十来年,真要变深山老妖了。”说到这里,她放开了他的脸,对他郑重其事道:“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这里也是我家了,以后对我可要客气点,不然,小心我踢你出门。”
南思乔深深看着她,再也不能压抑更多,一把将这个总能将他看穿的人拖入怀:“好,我会记住你的话……”微颤的嘴唇压向她的耳朵,滚烫的热息似要将她焚化:“我会牢牢记住,你别想骗我,你要敢不把这里当回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样紧窒的怀抱,这样彻骨的话语。
没想到,他的感情就像烟火,一旦表现,便是毫无保留,呈现出最激烈撼人的一面,叫人难以防备,彻底沦陷。
秋融心无法遏止地激烈澎湃,整个人软麻地几乎要化成一滩水。多想就此沉溺,可理智还是让她开始推拒这他窒人的怀抱。
“说的什么话!不信我也不用这么勒人啊。”抵在胸前的手用力向前推:“快放手,我要断气了!”
南思乔偷吸着她身上的甜味,不舍地将手慢慢松开。
一得到释放,秋融就撇头拼命咳嗽,将两人几乎紧贴的身体分开些许,模样似难受的很:“快帮我倒杯水。”
南思乔愕然,这家伙,是故意的还是神经太粗,竟生生将气氛破坏了。就在这时,秋融眼眸漾过一丝迷离,一见他的注视就撇低了眼帘。
南思乔嘴角闪过一丝邪笑,什么都没说地下床给她倒了杯水。
喝完秋融就贴墙躺下,手脚往床中间一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南思乔眼含笑意,面向着她慢慢躺下。
喝水的那点时间,秋融就理顺了心绪。她要让南思乔知道自己只和他维持伙伴关系,不是要和他搞断袖。虽然刚才她也意乱情迷,可现实令她不能迷乱。虽然已开始动摇和守青的约定,但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而且,海胤是心口难以拔除的刺,短时间内无法将他遗忘。南思乔的一切都合她意,只是,他的出现显然太迟了。
秋融静静迎着南思乔的注视,左臂弯曲枕在头下:“南思乔,你当真要退婚吗?”
南思乔欣赏着她娇俏的姿态:“嗯。”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搭在她另一只手上:“但那个女人对我有恩,我不能随便对待。”
秋融扫了眼那只手,道:“其实,你可以带她来这里生活,毕竟,这里也挺美的……”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这么容易满足吗?”南思乔硬声打断,神情冷了几分:“如果我要她,早就将她留下。而且,如果我将她带到这里来……”他嘴角缓缓勾起:“你愿意看着我和她恩爱缠绵吗?”
秋融一噎,继而嗤笑:“说得好像我会和你抢妻似的……”指上有意无意的抚摩将她弄得集中不了注意力,可又不敢停顿,连忙找话题:“你父亲那边呢,会不会为难你?”
“他对我也有顾忌了,我已不是当年软弱无能的孩子。”握着像团棉花的小手,南思乔忍不住开始放肆,揉到手中把玩起来:“就像你说的,我们应该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对不对?”
这么富含深意的动作和话语秋融怎会觉察不出:“你是不是要回去一趟?”秋融抽出手抓了抓头,可刚放下,那只大手又廉不知耻地覆了上来。
“过几天吧。你伤好了后,想过来就来吧。这次记住了,天气不好的时候别到处乱跑。”说着就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见是大好机会,秋融连忙低呼一声,抽走自己的手,举到头上揉揉吹吹:“疼死人!好好说不行吗?以后别碰我,我可不想被你的野蛮传染。”
“有那么疼吗?我看看。”说着就一把抓住那只还没来得及藏起的手,拉过凑近细看时,滑溜小手就又挣脱了开。
“欸,南思乔。”这次她学精了,两只手统统往头下一塞,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的真名叫什么?”
南思乔眼睛闪了下:“那个人起的名字我不想用。”
秋融正想问他年龄,忽然感觉到被子里的脚被两只温热的物体夹在了中间,一意识到是什么,吓得她慌忙将脚缩回,南思乔见状便黑了脸。
“睡了这么久,脚怎么还是冷的,快伸过来。”
秋融大力摇头。
南思乔脸更难看了,一字一顿道:“伸过来。”
秋融受不了了,一下豁了出去:“两个大男人的,脚夹来夹去地多恶心啊。你不是最憎断袖吗?难道你突然转性了?”
南思乔眉一挑,目光募然变得邪气,原本刚毅的脸也显得妖冶几分。秋融一见他脸上的变化,心噗地一跳,一张慵懒邪魅的俊脸便清晰闪现脑海。
南思乔正想摸她脸继续捉弄她,忽然发觉她的僵硬,立刻改为摸上她的头:“逗你玩一下而已,吓着了?”
秋融没好气:“什么不玩和我玩断袖!”
南思乔认真的看住他,轻声道:“谁让你的手又滑又软,我哪天要真成了断袖的,绝对就是你的功劳。”
秋融脸一热,心里某块地方一阵阵的酥麻烫热,竟然说她手软滑,这回实在不知怎么忽视话中的暧昧了。
南思乔见她失措的模样,失笑地一弹她的脑门:“所以别想着减肥了,吃壮点,多爬几棵树,男子气概自然就出来了。把汤婆拿出来,我给你灌壶热的。”
秋融讷讷地看着那给汤婆灌热水的背影,心里翻腾的复杂连她自己也道不清是什么。
“天要亮了,快睡吧。”
“嗯。”
待听见绵长的呼吸声后,南思乔转过身来,手绕到墙边人儿前面,轻轻覆上了那只让他欲罢不能的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