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融跟着守青进灶间,守青却把她推出来,秋融暗吸口气,只好进屋去。
一进门,就看到厅中主位的椅子上,歪歪斜斜坐地几乎要躺下来的一个人。
那人就是远道而来的表哥,海胤。
秋融扫了他一眼就在离主位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才刚坐下,门口就走进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安子。”看见自己亲爱的弟弟,秋融就募地一阵心安。
眉目俊秀的安子笑嘻嘻跑过来,从衣兜掏出几张画递给秋融,可秋融才刚展开,哗地就被倏然抽走,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叫海胤的男子。
他就站在秋融面前,垂眸细看手中的画。这时的秋融才清晰看到他那张英俊到匪夷所思的脸,可光凭这张脸,是无法令秋融发出什么感想的,真正令她惊奇的是,他有一头比女人还漆黑滑亮的长发,几缕发丝垂落在颊侧,将他原本英气的俊容反衬得邪魅,浑身散发危险又诱人的气场。
秋融一向对这类妖冶男子无感,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一靠近这人就心气不稳,耳根子也莫名滚烫。
就在这个时候,那人的薄唇扯出个嫌恶的弧度:“这种东西也敢拿出来丢人,赶紧丢掉,免得污了别人的眼。”说着就将那叠画塞回秋融手中,歪着身子坐回了他的主位。
屋内冷地似要结冰。
秋融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的品行如此恶劣,刚刚对他的莫名萌动更是显得可笑。
她将画一张张看过,有三张是日常生活中的秋融,其他四张是景物画,虽然相较之前没有明显的进步,但她认为,像安子的背景年龄能画出此水平已算不易。
她抬头看住正悠悠喝茶的海胤:“看来海公子是鉴画高人,可否给我弟弟指点一下开开眼界?”
海胤眼皮也不抬一下,呷着茶道:“我可没说自己是什么高人。”
秋融神情一肃:“既然如此,海公子为何如此出言不逊?”
他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道:“这是实话,连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都觉得难以入目,更别说那些行家了。”
“难以入目?”秋融大步走向已闭目养神的海胤,将手中的画举到他脸上:“麻烦海公子指出画中什么让你难入目?看看究竟是我弟弟画的太差,还是有人的眼睛有问题。”
海胤不耐烦地掀开眼皮,抽出里面三张画了秋融的画,懒懒道:“那些景物还算过得去,就是这里面的人太难看,让人看了倒尽胃口,恨不得马上洗眼。”
一直不敢说话的守馨难以置信惊叫:“什么?”
“我是说,若没有里面那个村姑的存在,这些画就不会那么倒人胃口了。听明白了吗?”海胤大声说完,又转向已呆若木鸡的安子,指着画中人啧道:“欸,小子,你在哪见到的村姑啊?我活了这么久,可从来没见过比她还丑的女人。”他顿了一下,又道:“要不,我俩一块去洗洗眼吧?”
他的声音一停下来,整个屋子就像休止了一样失去了声响。
秋融早已涨红了脸,瞪着海胤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长那么大,第一次遇到这种令她又想尖叫又想钻地缝的人。
“不许这样说我姐!她是世上最美的人!道歉!”安子啪一声把写了字的纸举到海胤面前,怒火将小脸轰成关公一般。
海胤被他的举动吓得直往后缩,等看清上面的字时,那永远没睡醒的脸终于稍微严肃起来,飞快地在秋融和画纸之间扫了扫,忽然张嘴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真是在下眼睛有问题,不,是在下的审美观有问题,竟与你们相差这么远,哈哈哈哈!”他从容起身,向秋融安子拱了拱手,一脸的赔笑:“在下失礼了,竟没认出秋姑娘就是画中的村……纯纯玉女,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不过,只是无心玩笑,秋姑娘千万别放心上。”
安子仍气不过,正要举笔骂他一顿,就被秋融按下了手。
此时秋融已压制住踹飞这个狂妄之人的冲动,想到毕竟是守青兄妹的表哥,不该刚结识就生了矛盾。
“既然只是误会,当然没什么好计较的,只是希望海公子以后用心看待他人的画作。”
海胤唇一勾,看似态度谦和,眼底却不带丝毫温度:“所言极是,如此画作在下也万万不敢再用眼去看了。”
话中的挑衅再笨的人都听得出来,眼看刚缓和一点的空气又再度僵冷,守馨立马跳出来打哈哈。
“我看定是这里太暗了,回头让哥哥添几盏烛火就好了。都别站着了,快都坐下来吧。”说着就将秋融拉回椅子上坐下,然后笑眯眯望向海胤:“表哥,刚才我就一直想问,你的眼睛为何是蓝色的,皮肤这么白是不是连太阳也很少晒?”
海胤又恢复毫无形象的坐姿:“一样住海边,眼睛皮肤不过是遗传罢了。”
“哇,原来和融姐姐一样天生晒不黑,真让人羡慕啊。”
海胤瞥了眼坐在对面的秋融:“是吗?我还以为秋姑娘擦了****。”
你更像刷了墙灰。秋融暗骂。
“家乡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在南方,那里人少又无聊,长辈特派我来看看你们还在不在。反正闲着没事,就当游山玩水了。”
“那,表哥今年几岁了?可有……可有妻儿?”守馨脸红地紧瞅海胤,但他反应极淡。
“二十五。尚无。”然后就嗑上眼皮,似懒得再说话一般。
气氛又冷下来,早已坐不住的秋融起身:“我去帮手。”就匆匆走进了灶房。
灶间里,正蹲在灶坑努力点火的守青见秋融出现,即求教:“融儿,火熄了我点不着,你来点点看。”
秋融蹲下来却没有动手,而是不说一句话地定定直瞅守青。
守青疑惑回视,猛地差点咬到舌头,因为此时的秋融似喝了酒般脸色酡红,芒星般的双眼含着股恼怒,仔细一看,嫣红的下唇有一道明显的齿印。如此有生气的样子和平日淡然的她很是不同。
守青忐忑地摸了摸自己脸:“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秋融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对守青笑了笑:“还是和你在一块舒坦。”然后拿起火折子开始专心起火。
守青心像化了蜜一样,虚软地慢慢站起身,伸手想拿起锅铲,却抓到了铁锅边缘,烫得他一甩手碰翻了一旁的水瓢,浇熄了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
两人愣愣对望半晌,同时笑了出来。笑声传到了屋里,听在他人耳中是那么甜蜜。
守馨长叹:“傻哥哥,都二十岁了,还不将融姐姐娶过来。”她望向又在画画的安子:“安子,融姐姐是不是在等我哥开口?”
安子抬起小脸,皱眉想了想,写:“大概是吧。”
“什么叫大概?你没问过吗?”
“姐决定了自然会说。”
守馨眼珠一转,压低声问:“难道,融姐姐另有心上人?”
这话令安子恼怒一瞪,连一直闭目养神的海胤也微微掀开了眼皮。
安子把纸丢给守馨:“哪来什么心上人?你不要乱说话。”
“那他们怎么就没点动静?”
“因为你哥扳不动这座冰山。”
守馨安子同时望向语出惊人的海胤:“表哥的意思是……?”
海胤打了个哈欠:“若让他们自己发展下去,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成亲。”
“呃!”守馨非常吃惊:“为什么?”
海胤不耐地皱眉:“刚不是说了吗,你哥太笨,像秋姑娘这种冰山女人,不用点手段是根本扳不回家的。”
海胤大胆的言辞让安子忿然,把纸拍在桌子上:“请你注意言辞!”海胤撇嘴不予回应。
“融姐姐虽然比较矜持,可她和我哥真的很要好,照此下去,他们两人不会不成吧。”
“要好?”海胤嗤笑:“情人间的要好可不是这样的。”
被海胤这么一说,守馨也意识到秋融从来没在哥哥面前表现出小女人的一面:“表哥可有什么办法?”
海胤玩味一笑,满脸的志在必得:“放心吧,既然我在这里,这件事儿就绝对不算个事儿。”这时,他眼底闪过一丝阴沉,不等任何人捕捉住,又恢复那副慵懒不羁的神色:“话可要说在前头,办喜宴的时候,我可要坐上上位。”
饭桌上,海胤嫌恶着脸在四盘菜中拨弄了半天,讪讪吃了几口烤鱼就嚷着要喝酒。于是守青挖出了他爹生前埋的酒,可海胤刚喝第一口,就噗地喷了所有人一脸。
海胤剧烈咳嗽,样子比错喝了毒药还诧异:“这就是酒?就是他们说的让人欲罢不能、唇齿留香的酒?!”
大家抹着脸上的酒,齐齐点头。
“真难喝!喉咙像着了火!”像是怕人不信,他痛苦地扯了扯自己的喉咙。
守青疑惑喝一口,咂巴道:“没错啊,这是酒啊。”海胤不死心,小口再试了试,脸还是皱成了团。
守青抓抓头,瞥向海胤:“难道,表哥从未喝过酒?”
海胤没搭理他,紧瞅着杯中的酒,舔着嘴巴犹豫道:“这酒……好像是挺香的。”
守青见他已喝完两杯,忙挡住他倒酒的手:“表哥,慢慢喝,你这样很容易醉的,况且,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两家父亲就是因为出海前喝了酒才殉难的。
没想到海胤听了眼睛霎时一亮,一把抢过酒壶:“如此,我就更不能不喝了。”说完就提着酒壶满意之极地走了出去。
就这样,海胤从此无酒不欢。
可奇怪的是,从未见他酩酊大醉,甚至闻不到半点酒气,如此,众人便料他酒量不俗,毕竟是长辈,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更奇怪的是,秋融有时路过姚家,或从自家走出,身上的某根神经会忽然震麻一下,回头一望,就会准确无误看到姚家门廊外提壶自饮的海胤。
他总是懒懒耷拉在廊下的长椅上,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寥寥望着远方,那似醉非醉的模样和一般邋遢猥琐的酒鬼毫不相像,举手投足散发着逼人的孤傲。
奇怪,他要孤傲要猥琐关她什么事,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能感知他的存在?耳根子还不受控制地胀热发烫。
难道……
秋融猛地打了个冷战,仓促垂下视线快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