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片燃烧的晚霞,在深蓝的海天中慢慢退隐,大海,闪烁着最后的霞光,涌动一波波势如万马奔腾的浪,急涌到海滩时,又变成恋人的手指,抚过沙滩,发出温柔的绵绵细语。
一波海浪退回,一枚贝壳在细沙中显出,不远处滩上,将水绿裙摆结于膝上以方便拾贝的秋融很快发现了它,迈动洁白细腿,弯腰将它拾了起来。
秋融上下翻转细察这枚掌心大的金色扇贝,剪水双瞳浮出了失望。又是有瑕疵的。她轻叹一声,把贝壳放进布袋。
“轰隆……”头顶传来闷雷声,刚刚还霞云满天,竟不肖半刻钟便乌云密布。
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秋融迎风上岸,没走几步,大滴的雨水就密密打下来。跑回离海滩不远的家,刚跳进门廊,屋内就走出一名身形单薄,眉目与她极像的少年。
“是肚子饿……”秋融擦着脸上的水刚说话,一幅水墨画忽然展开在她面前。
“才一会儿你又画一张了?”秋融喜出望外地瞅向少年,接过画一手揽上少年的肩头,一起走进了屋里。
画中是一名女子迎风立于海滩,静静眺望着无垠大海。海景略嫌简单,女子恬淡神韵却栩栩如生,一眼便看出所画之人就是秋融。
“安子画技又长进了,能将姐姐画成仙女了。”
叫安子的少年咧嘴直笑,眉眼俏皮地弯成线,拿笔在废纸上快速写:“姐本来就是仙女。”
秋融被逗笑,捏了捏他的小脸:“多画画景致,专注你的弱项,画人也可以找守馨,总画我怎会长进?”
我就是只画姐姐。安子暗想,可要是说出来定会挨一记爆栗,于是假装乖巧地点了点头。
“肚子饿了吧?姐换了衣服就给你做饭。”说罢,秋融就走向了卧室。
刚换好衣服,门外就一阵敲门声:“融儿,安子,是我,守青哥。”
秋融开门一看,正是高壮地要把门都遮住的邻居大哥姚守青。他一见开门人,湿漉漉淌着水的脸就绽开了阳光笑容:“融儿。”
秋融二话不说将他拉进屋,抬手替他解下像从水中捞出来的斗笠蓑衣:“刮台风怎么还跑过来?”刚说完,就看到他手里提的鲨鱼肉。守青将它递向了安子。
“今日出海打的,安子爱喝鲨鱼汤,我就趁鲜拿来了。”安子高兴地直抱姚守青,腻得守青一阵哈哈大笑。
秋融递来干净布巾:“知道你疼他,可也不能不顾自己身体,刚入秋的天气,最易染风寒的。我给你拿身衣服。”
守青忙拉住她:“不用不用,待会儿回去还得再湿一次。我把衣服脱了便可。”守青说着就一把脱去上身的短打,露出了铜色的壮硕胸背。
“啪啪……”卧室传来窗户拍打的声响。
秋融刚要去关窗,守青就大步越过了她:“我来吧,你会弄湿衣服的。”见窗根本关不牢,扭头喊:“拿锤子来。”三两下功夫,就修好那扇困扰秋融许久的木窗。
又是一身水的守青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所有门窗都检查修理了遍才作罢。
“融儿,往后家里有什么要修补的可要和我说。还有,等台风过了我陪你去西海岸,可别再一个人去了,知道吗?”
秋融看着一脸认真的守青,笑道:“守青哥,早上你刚说过这句话呢。”
守青闻言一窘,抓抓头道:“是吗?惹你心烦了吗?我总会想起上个月你溺水的事……”
“哪有心烦,只是不想你老记着这件事。”秋融瞥他一眼:“那次其实没发生什么,不然不会毫无损失地漂回来。”
“怎会没有,手脚不是有奇怪的勒痕吗?”
秋融语塞,迟疑道:“可能是被海草缠的……”
“不可能!”守青表情微肃:“总之,不管你是不是嫌我烦你,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挖珊瑚。”
秋融笑叹:“好了好了,我依你还不行?”
见水珠仍不断从守青发间滴淌,秋融拿过布巾,上前替他擦拭,抬手间,一股甜香募然撞入守青的鼻腔。
守青大气不敢出,就算已结识了十余年,但每当这样靠近秋融,他都会紧张地几乎休克。
记得第一次见到秋融时,守青真是吓了一大跳,因为他从未见过有这样白嫩皮肤的人。那是一种几近透明的白,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瓷般光泽。
那时秋融才五、六岁,整日流荡海滩,不肯回家,村里人都知道因为她凶悍的继父。可她却孤僻不合群,见人靠近就躲开。水灵大眼本该洋溢天真活泼,却只有空冷一片,令人望而畏惧。
唯独守青无惧她的怪异,每次见着她,都主动跑过去说话,见她喜欢贝壳,又捧一堆堆的贝壳过来,笑呵呵地塞她手里又跑开。
守青常常感叹,可能是当年太过勇敢,以致现在都知道能和秋融成为伙伴全靠他的勇敢执着。而现在,正是需要再现当年胆量的时刻。
守青咽着口水:“融儿,我……”
“嗯?”秋融放下手静静等他说完,可守青把脸憋成了猪肝色,仍是吐不出半个字,那十足的便秘样子令秋融哧一声笑出来。
“你肚子不舒服是吗?”
守青正不知如何是好,没听清秋融说什么就连连点头,可看到秋融拼命忍住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傻。这个月来,每当他憋着脸秋融都会问他是不是要上茅厕,如此,便给秋融留下了便秘不愈的印象。
“不不!融儿,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守青急急向她辩解,可秋融抓住他的手臂就往茅房的方向拽。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真是,这怎么能憋呢?”把他拉到茅房门口催促一句:“别磨蹭了,快去吧。”转身就走开,留下守青痛苦地捶胸顿足。
“养树?”秋融扬着好奇的眉,问给她介绍工作的海贝加工铺掌柜:“哪个山庄?”
“很古老……应该说是很古怪的一个山庄。”掌柜高深莫测地摸着山羊胡:“地处荒山野岭,满山百年老树,可又没人知道里面究竟什么样,因为山庄四周布了阵,几乎与世隔绝,无人真正进去过。”
“现在怎么又要人养树?”
掌柜摇摇头:“没人知道,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么高的酬劳,就算是杀人也甘之如饴啊。”
秋融笑叹:“是啊,这么好的事,多的是人抢着做,怎么还能轮到我。”
“嘿!别说,事情有趣就有趣在这儿了。”掌柜吊着嗓子绘声绘色说开了:“那个庄主放了话,说找的是与山庄有缘之人。有缘的人就算眼瞎的都能进去,无缘的人连山庄在哪儿都找不着。这个月来,多少壮丁少妇往那山里挤,可那些人要么掉陷阱,要么中了毒,愣是一个都没找着那块地儿!你说这邪门不邪门?”
秋融听得一愣一愣,那掌柜又接着说:“最怪的是那个庄主,面目尽毁凶神恶煞,人一看立马吓尿。那人还喜欢吃食人鱼,养了整整一池塘,肚子饿了就顺手抓一只!咔咔!”掌柜大作狰狞撕咬状:“所以,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无人敢贸然靠近山庄的原因。”
秋融这会儿听明白了,了然笑道:“我看这些传闻十之八九都是假的,真要那么凶残,在深山种这许多树做什么。”
何掌柜煞有介事:“绝对是真的,他那张烂脸就是被食人鱼咬成那样的!”见秋融一脸疑惑,他就哈哈一笑:“成!我就是看你一个姑娘家却有几分耐力胆识才将这事儿告诉你。你也去试试吧,有了这活儿,你那哑巴弟弟就能上画学院了。话可说回来,要被那人的烂脸吓坏,可别来怨我啊。”
虽然传闻不大可信,但秋融也没信心能得到这份活儿。可掌柜说的不无道理,试试又何妨?
秋融思索片刻,抬眼问:“掌柜,你有山庄的地图吗?”
秋融背着个与她瘦小身体极不相称的大竹筐,快步走在回黎村的乡路上。
托了托沉甸甸的竹筐,里面发出的“哗啦啦”贝壳撞击声,令秋融又叹了口气。贝壳买卖越来越不景气,连贝壳加工铺的掌柜都劝她另谋生路。
她展开掌柜给的地图,那个传说的山庄就在这十里外的密林里,找个时间,叫上守青一起去闯闯也无妨。
回到黎村,路经守青家时,听见里面传出阵阵不同以往的笑声。
守青家的门没关,秋融刚走上几阶木梯,就看见里屋一位身着月白长袍,肩披长发的陌生男子,他面向门口站着,在与守青两兄妹说话。秋融看到他还来不及打量,那男子的眼波就募然一转,将视线投入了她的眼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刚好打在男子的脸上,秋融看到的那双眼睛不是黑色的,而是接近墨色的蓝,清润而幽深,犹如晶石般焕发着神秘的璀璨。
仅是那么一瞬,秋融便收回了视线,心口莫名有点发麻,忽然有种不想上去的感觉。
可转念一想,惊怯只是因为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罢了。这样想着,秋融从容地走上了阶梯。
这时,身躯高壮的守青听见脚步声走了出来,他黝黑的脸上挂着异于平常的欣喜:“融儿,你回来了。”
秋融浅笑点头,将一袋东西递给他:“这是守馨托我买的。”话音刚落,守馨也出来了。
一见到守馨,秋融不由睁大了眼,因为她看到守馨满脸泛着霞光,眉目含春地俨如快要嫁人的姑娘。
“融姐姐……”守馨小跑过来一把搂住秋融的手臂,脸贴秋融肩头,活像只腻人的小猫。紧跟着,那名陌生男子也走了出来。
守青忙介绍:“这位是秋融。融儿,这位是我们的远房表哥,海胤。”
秋融正要向那名男子行礼,可刚看到一张菱角分明的脸还来不及看清上面的细节,那双犹如发射芒刺的眼睛就把秋融逼得又撇开视线,简单地向他颔了首便将脸转向守青。
“你们聊,我先回去……”
“别回了,今晚留这吃饭,刚我去叫了安子,他待会儿就来。”
秋融一听,心里即生不好的预感:“这怎么好,有亲戚来当然要聚着叙旧聊天,我和安子不便搅扰的。”
守青最不爱听秋融这种见外话:“融儿,不是一家人么,怎么会搅扰呢。”
守馨也叫道:“就是啊,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别这么见外嘛,而且……”朝哥哥一瞄:“没有融姐姐在,有人会吃不下饭的。”
守青闻言脸便一涨,正要出声喝守馨时,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表哥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如此,秋姑娘再不留下来,就是不通人情了。”
空气霎时凝固,守青忙道:“表哥言重了,融儿应该是累了……”
“不,守青哥,海公子说的有理,来亲戚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我和安子当然要替你们助助兴,一起热闹热闹。”秋融面上没有一丝尴尬,只有她自己清楚,有股异样之感,越来越重地盘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