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青回来得知安子秋融都在家,就兴奋地直奔了过去。要知道,从昨晚送秋融回去之后,他就一直盼着再见到她了。
可是没想到,秋融对他比平时还要冷淡,话也说的极少,邀他们过来吃晚饭时,也不像平日那样爽快答应。她是不是怪他昨晚背了她?因为融儿从小到大最抗拒被人背,记得有次脚扭伤了,也是坚决不让他背,自己拄着棍子走了好远的山路。
早知会不高兴,打死也不背她了。守青蹙眉抿唇地边思索边走回家。
这时海胤已经回来,正坐在门廊外闭目养神。经过时,守青被倏然伸出的一只脚狠狠一绊,差点摔了个嘴啃泥。
守青扶起身,冲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出丑的海胤大叫:“表哥!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海胤淡淡眨开视线:“又赖我,自己魂不守舍不看路。”
守青深呼吸,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和他争辩,因为这种情况在今天已经重复了不下五次。他的好表哥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开始想方设法地整他。
他弯腰坐凳子,表哥就刚好踢倒凳;表哥前头刚进门,他后脚跟上来时门忽然一关,硬生生将他手指夹出了凹槽;午睡醒来表哥说他有眼屎要多洗脸,塞了块帕子给他,捕鱼出汗时拿出来擦脸,捕鱼的同伴见了竟鬼叫着远远避开,原来帕子上沾有黄绿色的菜泥,别人一看还以为他大便拿帕子擦屁股,还不舍得把帕子丢掉用来擦脸。
诸如此类的恶作剧让守青屡试不爽,而表哥总有理由辩解,这种话就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可表哥整完后也没流露半点得意,又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所为哪般。
守青瞪了眼打哈欠的海胤:“白天任你怎么整我都行,晚上融儿在场你要还给我添乱,我就!我就……”赶你出门这句话善良的守青是说不出口的。
“你就什么?你就在你的融儿面前装可怜,让她好心疼心疼你?”
守青一听,屁颠地一下子坐到海胤身旁:“表哥,这个主意似乎不错啊。”
“你都已经中状元了,还需要什么主意?”
守青皱眉一想,忧虑道:“可是,为何我觉得融儿没拿昨晚当回事啊?”
“她根本就是在耍你。”守馨忽然走出,脸上满是不屑。
“耍我?融儿为什么要那么做?”守青吃惊地追问。
守馨扫了眼沉默不语的海胤:“上次表哥不是说过吗,喜欢一个人,不是像她那样的。”
守青的心事被守馨一语说中,脸色骤然发白,心口闷痛不止。
“放心吧。”海胤轻轻闭上眼,淡然地仰靠在椅背上:“她是你的。”
夜幕半降时,守青终于盼来了秋融安子,炒菜的守馨只淡淡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而原本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海胤一见安子,蹭地就走过来,手臂一把圈住安子的脖子直将他往屋外拽。
这一幕吓坏了其他三人,以为他们什么时候结了怨要打架,跑出去一看,门廊外的两人竟勾肩搭背地,嘻嘻哈哈聊地不亦乐乎。
看那两人如此的和谐,秋融越发觉得蹊跷。
安子知道海胤一向对自己姐姐态度恶劣,可安子不但不讨厌海胤,还和他如此亲密?
如果说安子年纪小不懂事,那么总是看不顺秋融的海胤,理应对其哑巴的弟弟更不会有好脸色,可回想之前,他似乎从未歧视过安子,而现在竟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什么?男人之间的话题?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开饭,那两个人才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互递着他们才懂的眼神走进来。
秋融刚要在守馨旁边坐下,守青就拍了拍他旁边的凳子:“融儿,坐这儿吧。”秋融嗯了声,乖乖过去与他并肩齐坐,任守青将最满的饭端给她,也接下他不断夹来的香蕈。
“昨天没吃够,又被表哥糟蹋了,今天特地买了很多。你尝尝,可鲜可甜了。”
“你都还没吃,怎么知道鲜不鲜甜不甜?”守馨撇嘴嘀咕。
守青皱眉:“我当然知道,我买的嘛。”
守馨正想驳嘴,嚼着香蕈的秋融就说了句:“守馨炒的香蕈最好吃了,今晚你们谁都别动这盘菜,它是我的了。”说着就将整碟香蕈换到了自己面前。
平常守馨对秋融这种化解大家矛盾的方式很受用,可这次她却冷笑:“假惺惺。”
空气霎时凝固,下一秒守青就喝骂出声:“守馨!你说的什么!”
“我在说实话,哪里像某人,说的全是鬼话。”守馨斜了眼顿住动作看不出表情的秋融:“人前人后两个样。”
“你在说谁呢你!我看你是越大越无礼了!快给我道歉!”
“门儿都没。”
“碰”一声守青气得就要站起来,被秋融一把拉住,心平气和平道:“守青哥,是你反应过大了,守馨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她只是图个嘴快,没别的意思。”然后转向守馨:“守馨,融姐姐说的对不对?”
秋融波澜不惊的样子让守馨十分不忿,但她最怕惹哥哥发怒,看来今日得暂时忍下了。就在守馨打算道歉时,旁边一个懒懒的声音响起来。
“我倒觉得守馨说的有礼,有些人就是这样,从不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尽拿别人当傻子。”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正伸筷要夹香蕈,见这齐刷刷投来的目光,筷子一拐,夹了块其他的菜,一口塞入才知是咸鱼,这一大块下去起码要扒上一碗饭,但他若无其事地慢慢嚼碎全部吞了下去,然后动作优雅地开始扒饭。
“表哥!你怎么和守馨一起胡闹!”
海胤嚼着米饭漫不经心道:“是不是胡闹,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盯向守青:“还有你,什么时候该诚实就诚实,该直接就直接,要不然……”眼扫正垂眸不知想着什么的秋融:“最后你什么都得不到。”说完,张嘴又扒了口白米饭。
守青一听,瞬间明白表哥在制造机会给他,心不禁碰碰乱跳,老毛病又犯了:“可是,呃……”
这时,秋融放下了碗筷,大大方方地侧过身来问守青:“守青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守青涨红了脸,仍是吐不出半个字。
一旁的守馨看着火大,没好气道:“不就是昨晚的事有什么不敢问的,你不问我来问。”说着就瞪向秋融:“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你不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
众人都看住秋融期待她的回答,只有海胤不动声色地撇开了眼。
他不想探究自己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是为什么,他甚至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间屋子里。
秋融好笑地回瞅他们:“我记得啊,我什么都知道,除了上了马车睡着之后。”这下,海胤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真的什么都知道吗?是不是也知道当时的他有多……
守馨继续追问:“那你知不知道,当时你对我哥哥又搂又抱的?”
守青脸几乎要冒烟,又羞又恼地冲守馨一喝:“守馨!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融儿,别听她胡说……”
“我记得,当时我确实失态了。”秋融嘻嘻一笑:“当时有点醉站不稳,在甲板上又吹得有些冷,一碰到守青哥的体温就不想动了。让你们见笑,真感到抱歉。”这时,一只小手轻轻覆上秋融早已冰凉的手。
“醉了就要抱人?果真醉酒可以看清一个人的本性啊。”守馨一触到哥哥杀人的目光,忙搬救兵:“表哥,你说是不是?”
这时海胤的筷子已伸到了那碟香蕈上面,见又有人看向自己,筷子倏地一越,稳稳夹起了一块白白的东西,刚要将白白的东西送进嘴里,方才看清自己夹的竟是块猪皮!
啪地一声,海胤像个负气的孩子将碗筷往桌上一推,气呼呼直嚷:“搞什么啊!尽是些恶心的东西,叫人怎么吃?不吃了不吃了!安子,饱了没,陪哥出去走走。”安子一听,立马放下碗筷,跟着海胤出了屋。
屋内一阵静默,刚才还凝重的气氛被莫名生气的海胤搅得完全变了味。守馨见守青还在瞪着她,干脆也跑了出去。
守青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虽然秋融由始至终不曾表露一丝的难过,但他不相信一个姑娘对那些话无动于衷。如果要以这种伤害她的方式来知道她是否喜欢自己,那他宁愿不要知道。
这个表哥,现在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不,最可恶的其实是自己,若不是自己没用,融儿怎会受到这种伤害!
“融儿……”
守青向秋融低喊了声,原本吓人的健壮身体在她面前缩弯地几乎成团。
秋融听到这满含愧疚、焦急、失落的声音,明白自己再也不能犹豫下去了。既然心里那块地方死寂了也是好事一件,可以不必再受它所累。
“守青哥,让我看看你。”
守青抬起头,静静看着秋融,才发现她透着疲倦的眼睛早已红红的湿润一片,看起来像是哭过了般,但是眼底并无哀伤凄切,脸上也未见半点泪痕。
守青感到心痛,伸手想摸她的脸。手还未触上去,秋融便抓住那只布满了粗茧的厚实大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
她的手虽小,却不会瘦如爪,安子常说握着她的手就像捏着一团棉花很舒服。其实她的手掌也有硬茧,而且没有留守馨那种美美的尖长指甲,指头因长期泡海水已不知掉过多少层皮,咋一看,还当是一双贪玩孩童的手了。
秋融看着自己白又小的手,又看看守青黑而大的手,轻轻交叠起来,说不搭调又让人感到分外和谐,就像他们的性格,他们的感情。
“守青哥,你喜欢我是吗?”
守青呼吸早已不畅,但这次他不会再退缩:“是,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秋融岂会不知,只是原本打算只享受他的友情:“我知道。我对你,也不是没感觉,安子也喜欢你,若没有你,我和安子不知……”
“融儿。”守青打断秋融的话,神情是难得的沉稳坚定,他看进秋融的眼中:“我知你对我更多是感恩,或是伙伴之情,我都懂。我不强求得到你所有的感情,只要你心底有我,让我照顾你,便心满意足了。”
谁说守青是个笨蛋呢,他多明白秋融是不能强扭的瓜,一扭便会枯萎坏死,唯有静待一旁,等待她自己瓜熟落蒂。
秋融无以名状的感动:“好,我会记得你的话。待安子再长大一些,我们再将婚事办了,你觉得好吗?”
守青再也不掩饰对她的痴恋,将秋融的小手紧紧包在了自己的掌中:“我会等你。”
屋顶上的人看到这里就移开了眼,随后下面传来细碎的交谈声和收拾碗筷的声音。
海胤久久望着夜空中始终半掩在薄云中的月亮,不时抬起手中的酒坛小灌一口。他摸了摸沉地有些难受的心,做了个深呼吸来减轻这种感觉。
常听人们说一醉解千愁,可他却从不曾醉过。
醉,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真能将千愁连根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