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霜降
1
我从未见过，像林凤仙这样美的女子。她从来只穿蓝牛仔裤深色T恤，这样普通的衣物，却阻挡不了她挺拔的身形，她丰巧的胸，她纤细的腰，还有，她冷冷的美。
林凤仙这个名字很土，但不能否认这个名字也很美。男生们在背后这样叫她：仙儿姑娘。
说她神秘得就像古龙小说里的那个林仙儿一样。
不要说男生，就连我们女生，都觉得林凤仙很神秘。哪个普通女生像她一样呢？只有在上课和睡觉的时候看得见人，其他时间，校园里连她的影子都见不到。哪像我这种相貌能力家境个性皆普通的女生，没有恋爱的时候，课余只能在阳台上侍弄几株花。
我种了几株指甲花，很容易养活的那种。小时候我在乡下奶奶家住过，夏天指甲花开得正艳的时候，邻居的姐姐，长得并不漂亮，却很爱美，用指甲花的茎和叶，加上一点明矾，捣了汁，涂在指甲上，第二天指甲红艳艳的，非常漂亮。那个时候，指甲油一点都不普遍，可爱美的心思，在每一个女孩子的心底，都是一样的。
有一个周末实在无聊，掐了开得正艳的指甲花做小时候邻居姐姐做过的事情，这活儿实在琐碎无比，一个人做了半天，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无聊呢。
我小时候，也玩过的。有人轻轻地说。我抬头，看到林凤仙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我可以进来吗？
那个下午，两个二十岁的女生真无聊，一直在像小孩一样玩指甲花捣汁涂指甲的游戏。我这才发现，其实神秘的仙儿姑娘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她甚至比较幽默。她说：指甲花又叫凤仙花，所以那些男生其实可以叫我指甲姑娘。
还有谁家的女子叫指甲姑娘，还能笑得像花儿一样美呢？
2
有人问我，林凤仙为什么和你要好？我说我不知道。
我问指甲姑娘：你为什么和我要好？指甲姑娘说：不知道。我们去吃冰吧。
指甲姑娘吃冰的时候，专心致志又眼神迷离，非常美丽，卖冰的那个小伙子看得活儿都忘了做。我嘻嘻地笑，指甲姑娘也嘻嘻地笑。其实女生和女生要好，根本不需什么理由。
有人向我打听指甲姑娘的身世：她家是不是很有钱？有人拜托我转达对指甲姑娘的爱意，指甲姑娘的做法是，信退回去，花退回去，巧克力留下。留下的巧克力，是给我吃的。因为指甲姑娘一如既往非常忙，尽管我们谁都不知道她在忙什么，认识她之后我才知道，像那种和我玩涂指甲的游戏的空闲下午，对于指甲姑娘来说是绝无仅有的。
夏天最热的一天，那个卖冰的小伙子特意给我们多加了两个豆沙球，我嘻嘻地笑，指甲姑娘也嘻嘻地笑。在吃冰的时候，我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每个周末都在做什么？指甲姑娘淡淡地说：在陪男人。我看着她，她仍然在专心致志眼神迷离地吃冰，样子很美丽。
我再问：陪男人？她仍然淡淡地说：陪男人。
我很想刨根问底地问清楚，什么叫做陪男人。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电话，说声我有事先走了，果真就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我呆呆地挖着豆沙冰，吃不出什么味道。
3
某个晚上，月亮很好，星星隐约。我吃着不记得是哪个男生送给指甲姑娘的巧克力，郑重其事地对拿出一支烟抽的指甲姑娘说：如果数目不大，我可以帮助你。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我都存着呢。
指甲姑娘说：你像个圣女一样。呵。
我听不出她语气里是嘲弄还是玩笑抑或是其他，我心里为她的这句话而愤怒，却压抑着：我只是想帮你。指甲姑娘猛吸一口，然后把香烟摁熄，站起来拍拍屁股：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家里情况是不好，所以我要自己打工挣学费。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就这样，什么事情都爱当真。
指甲姑娘说：我只知道你很无聊。
我是很无聊。我无聊到一个人在宿舍里玩指甲花，无聊到想了解指甲姑娘的神秘。尽管她对我说是去打工，可我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打算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她先打出租车到市中心，一个骑着电动车的长发男生来接她，然后他们骑着电动车，七弯八拐地来到了一个巷子里，那条巷子，都是出租屋，人很杂。
他们进了一幢楼，很久没有出来。我趁一个人开门时，也跟了进去。
我终于在二楼看到了美丽的指甲姑娘，她身上没有穿牛仔裤和T恤衫，她是未着寸缕的，她的皮肤真白，胸很挺，腰很细，脸在朦胧的光线下透出一种瓷一般安静的光芒，她专心致志地看着某个方向，目光迷离，非常美丽。她的对面，有好多男生在看着她，那些男生，有的高大英俊，有的忧郁迷人，个个看起来才华非凡，而他们的眼神，却都是那样专注。她就是他们的女神，他们，用眼神在膜拜她。其实我知道，那只不过是男生们在画画，而美丽的指甲姑娘是模特而已。
4
人在有秘密的时候，就会变得奇怪起来。指甲姑娘并不知道我已经知晓她去做裸体模特的事情，她仍在有空的时候，约我聊天，吃冰。我时常长时间地看她，想起她不着寸缕像个高傲漠然的公主一般接受那些男生的眼神膜拜的样子。过去我从不曾介意我与她站在一起时有何区别，但现在和她一起走过街边的玻璃橱窗时，玻璃里反映出来的两个影子简直能让我发狂，为何？我穿了几百块的裙子看起来仍然平凡无奇，站在她的身边简直就像公主的仆人，而指甲姑娘，她只不过穿二十块的T恤而已！
妒忌心仿佛是女子的原罪，我也逃不掉。自从我成了指甲姑娘的好友后，宿舍里的女孩，便不再当着我的面讨论“林凤仙”这三个字了。偶尔会在门外听到一两句：聪明的漂亮女孩总是喜欢找平凡无奇的女孩做好朋友，走在一起对比强烈嘛。这些话，过去，我未在意，可是当我知道那句轻描淡写的“陪男人”，忽然之间变成了被一群优秀男生的眼神膜拜后，我的心里忽然烧起了一团火，一团叫做妒忌的火。
这团火一直着了魔一般地烧着我，让我期望一场石破天惊般的变故，毁灭，或者重生。
秋天开始的某天，校园里落叶萧瑟，可全校学生的内心却在沸腾，他们的话题也在沸腾。一张林凤仙的裸体画照片不知被谁贴在了论坛上，那张画里的林凤仙眉目清晰，非常传神。但凡是我们学校的同学，都知道，那是林凤仙的裸体画。更有暗恋林凤仙的男生，把图片下载到手机上，或者发送给好友。很快，这件事情传到了学校领导那里，校领导组织人装模作样地调查了一番，结论是林凤仙到校外去做艺术生的裸体模特，才导致了这个裸体画事件的发生。
在学校的介入下，校内网站把这张图片撤下了，但仍未能禁止图片在同学的手机间流传。
亲爱的指甲姑娘被这一切打得措手不及，她平时那样忙着打工，在学校里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民风再开放，亲爱的指甲姑娘还是免不了被同学指指点点。
作为指甲姑娘唯一的好友，我没有去找她。她也没有来找我。
指甲姑娘退学了。
5
指甲姑娘退学的那天，我种在阳台上的凤仙花的最后一片叶子，掉落了。
我拿着那片掉落的叶子，呜呜地哭起来。
指甲姑娘不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曾经要试图拯救她的圣女，她曾毫无顾忌地信任我。在某天又吃冰的时候，她递给我一张两个手掌大的画片：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我在做什么。看，我就是做这个的。
那是一张小小的画，一个美丽裸女的油画，想必是其中的哪一个男生，是那样喜爱她，所以偷偷地画了一张小小的版本，送给她作纪念。
我没说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我接过图片，仔细地看了一眼，还给她：很美。但要小心，给别人看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指甲姑娘呵呵地笑，随意把画放进外套口袋：你又不是别人。
那天，指甲姑娘说终于赚够了下个学期的学费，她请我去坐摩天轮。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那天，我趁她去买冰淇淋的时候，用手机拍了一张相片。第二天，又到校外的网吧，把相片上传到了网络上。
聪明的指甲姑娘其实知道谁才是那个给了她一刀的人，聪明的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只有沉默，才是对一个背叛了友情的人的最大惩罚。
我种的凤仙花终于连根一起枯萎了，来年的春天，如果没有种子，它不会再发芽。就像我被自己妒忌的烈火烧毁的心一样，没有人可以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