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孺子牛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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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乡集镇的海棠糕

我的故乡是苏州古城东头的郭巷,那是个江南水乡的悠悠集镇。那里跨上弯弯拱桥的河道淌着清清流水。

集镇上五花八门的吃食中叫我最难忘的是海棠糕。

那年,一家苏北的覃姓人家搬到我的故乡集镇谋生。那家老小六、七口人没有多少衣物,却带了副制作海糖糕的红铜模具。不久,一间遮风挡雨的棚屋一搭,我的故乡集镇上便有了香甜松口的海糖糕。

那时,海糖糕二、三百钱一只(今二、三分钱),祖父每天吃罢早茶总要带回两只让我品尝。这样,我在幼年时尝得最多的小吃就要算这海棠糕了。随着海棠糕的甜甜糖香在故乡集镇缭绕,我也在咀嚼海棠糕的日子里长高。也许是那时孩子吃食甚少,还是我对它的滋味有着嗜好,这松甜可口的海棠糕从来没有使我吃厌过。

我与同伴还常去摊点观看制作海糖糕。那时间,覃师傅才三十出头,做起海棠糕来像耍弄魔术棒地稀奇:他把紫铜缸里掺了酵头的粘面几顺几逆地拌出了激流似的旋圈。吱、吱、吱——他往热模眼中刷油;嗒、嗒、嗒——他右手舀面、左手晃,只只眼子八成平。他又捏把铜平铲往眼中加瓤、翻面,添上猪油块,然后双手握住模柄一转,合上模盖烘烧。片刻,取出热模,把盖略烧,撒上黄糖并红绿丝条,再用小铜铲的另一尖端挑出热糕,合到糖水粘烫的模盖上以十指按住旋转,接着重把空模置于炉上烘烧。几乎就在这七只金黄闪亮恰似开着的海棠花样的糖糕倒入盛盘、散出扑鼻糖香的同时,他又向着空模刷油、舀面、加瓤、翻面……动作往复,绝不累赘。

覃师傅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做海棠糕养活他的一家老小。以后他进入集体店做它的老本行,不过这时想吃海糖糕却是要拿着钱和粮票排队买筹取货。

后来,覃师傅在“****”后期退休了,这海糖糕便在我的故乡集镇上一度匿迹……

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依着故乡集镇老街的河道上停了条盖着油毡棚的水泥船。一对来自邻近乡镇的老夫妻上岸搭个布篷凉棚,做起海糖糕生意来了。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把两角钱一只的海糖糕料足细做得实实惠惠,加上此糕又在集镇久违,一时间生意着实不错。他俩黎明搭棚、夕红卷篷,歇息时老妻烧菜端汤、老头船头小酌,倒也怡乐。

然而,老人笃悠,妒人眼红。某日下午,集散人稀。突然,一辆坐着两人的摩托车未加熄火地靠到了摊位旁,后座跳下的头盔未卸壮汉说要买糕。可生意未做成,这汉子却夺了那副海糖糕模子上车驶逃。

这突如的劫举,真是吓坏了两位老人。等到市场管理人员赶到,那两个急转的车轮早已窜得老远。当时这制作海糖糕的模子很难买到,老两口只得收摊回船告老还乡……

以后,故乡集镇上又不再有固定的海糖糕摊了。故乡集镇上没有了那份糖香,我总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不过,过了一年半载,我的故乡集镇上亦重新有了海糖糕摊。那二、三个摊位的摆出,据说还是靠了上述那对老夫妻传授的制作技术、烘烧诀窍。

此时,海糖糕一元钱买三只,仍是故乡集镇上的实惠小吃。不过,这海糖糕摊点已不是独家了,且吃客也讲起货比货、实打实。于是,摊主各打小九九——面粉争着购白,蚕豆糊改成赤豆瓤,红绿丝上添加瓜子肉,对熟人发货索性多一只……吃客多了实惠,偏也多了挑剔——要买刚刚出炉的,要买底部光洁的,要买封盖糖水不溢的。

那段时间,我到故乡集镇上走走时,也会听到一些上了年纪、正口咬海糖糕的人在絮絮唠叨:还是当年覃师傅做的好吃,还是那对外乡老夫妻做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