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冷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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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山顶洞人

小茹走了,她在给朱奇一封秀珍阿姨托她转交给他信之后,就走了,带着她那两个贴身随从,带着对朱奇的一种复杂感情走了,这种感情里面有些许的怨,有些许的妒,还有些许的爱吧,两个近百岁的老人,当然明白人生已近黄昏,都将驾鹤远游,彼此客气而委婉的道了别,他们少年时曾经相遇,但那些相遇好像就是为了现在的相别而出现的一样,人生,命运,相聚,别离,有谁能说清呢?

小茹走了,安静却留了下来,她留下来,是因为朱奇不走了,他决定要在朱家村这块土地上终老,他不愿再离开它,他叫安静自己一个人回部队,可是安静不愿意,她说上级首长吩咐过她,要她和朱奇同去同回,不能一个人单独回去,不然,那算失职!

朱奇没有办法,他也不知真假,后来就只得由她去了,安静像是一下就熟悉了这个小村庄的生活习惯,她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起这两间小屋来,心中已经盘算好了,朱奇还是住在里面那曾属于他自己的那个房间,自己住外面这间曾是子豪住过的房间,随时护卫他的安全,不过,在朱家村这么小的一块土地上,民风淳朴,这里既没有恐怖分子,也不会出现江洋大盗,所以安全问题是不存在的,那两间房是小茹一直叫人整理着的,所以也不需要太多的收拾,在安静的一双巧手下,这个小家,很快的就窗明几净了!

看着安静忙碌,朱奇无所事事,小茹走之前劝诫过他,在朱家村环境这个问题上,不要感情用事,那没有用的,这是这个时代的影子,全国一盘棋,你朱奇虽勇,但终究是匹夫之勇,以一已之力,是无法对抗这股洪流的,你所能作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多看看这片土地,别的,你真没有办法了。

她可能说的对,朱奇心想,我作不了什么,只有观望,我还剩下不到两年时间,那就将我这最后的时光留在这里吧,我不知在外面奔波了多久,现在我回来了,回来我就不走了,他看着外面,想了想,就从屋子里拿出工具,将外边围墙上朱奇将军旧居这几个大字取了下来,放置到了屋角,准备等哪天收破烂的来了,送予他算了,他不再是将军,他是个回乡的老农!他又从怀里掏出了秀珍给他的信,很奇怪的,他并没有想立即看它的冲动,想想又觉正常,这是一封属于自己的信,不是借来的书,不用急着归还,以前古人说的,书非借而不能读矣,真是有道理的。

其实他不想看的还有一个更深沉的原因,他怕秀珍给他的信上面,写了一些会让他脸红心跳的话,那深城一夜,是梦是醒?那温暖的肌肤,那炙热的吻,那黯然的销魂,在经过飞机的颠簸,经过长达88年的时光流淌之后,是否依然记忆如初,美好如初?正因为太过美好,才是那样的不真实,那样的像梦一样!

朱奇还是打开看了,一切终需面对,这是他常对自己说的话。

依然是记忆中熟悉的秀珍阿姨的字体,有些歪扭,但写的很认真,甚至很恭敬,笔和纸对秀珍来说,就像两样有着神秘魔力的东西,她使用它们,却又有些敬畏它们,有些紧张,写字的手有些颤抖,这就使得那些字像不听话的小孩一样,叫他立正他却偏偏稍息,调皮的很。

朱奇,在看到这信时,你一定回家了吧?

我想过,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等不到你,所以只有托小茹转交给你了,你看信时,我已经在地下面了,我的坟茔是在你妈妈旁边,这是我早就叫村里人给挖好了的,我有个私心,因为你回家给你妈妈上坟时,也可以顺便看我一眼,因为我活着不怕孤独,我死后怕,而我没有孩子!我不知这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

我是个苦命的女人,和我走得近一点的男人他们都没有好的结果,子顺死了,你爸一直在外面监狱,从未回来,子民也因为我,和毒品扯上了关系,终身有了牢狱之灾,所以,在重城,我们下飞机后,我求你暂时别回朱家村,我一人回,我不想我们走得很近,我想要离你远些,越远越好,在深城,我们走的太近了!这可能会对你将来不利,现在分开远一点,你以后的生活会好很多的,我相信这点!

你替我戒掉了身上的毒瘾,是彻底戒掉了,回家后再没发作过,戒毒方法我从未向别人说起过,那是因为在木桶中,你看到了我的全身,我的身体在你面前毫无保留的展现,我那时有点害羞,有点害怕,但更多还是一种安全感,朱奇,你不知道,你,那时的你,是怎样的有着一股男子汉气概!这会让让任何一个女人产生那种依恋之情的,我也一样!所以那晚,我本一直当你是我孩子那种感觉彻底变味了,你不再是孩子,你成了男人,是我将你变成一个男人的,那晚,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正常的女人,就是这样!

第二天,在太阳下面,在机场里面,我看着你,想起人们说的魔鬼总是在夜间出现这话,心痛不已,我是魔鬼,而你是个孩子,不管你脸上有了一层细细的绒毛,你总还是个孩子,所以我那时就想要一人回去了,我害了好多人,但我不能再去害你!

我看的出来,你是不愿我一个人回去的,你想要将我送回朱家村,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后来,你同意了,你是一个好孩子,看出了阿姨的为难,就从重城那里起身,走向了遥远地方,我看着你走,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面,最后一别,我忍住了眼泪,却没能忍住悲伤,我知道此生再也不能见你了!

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就到你妈坟上看看吧,顺便看看旁边那座坟茔,那下面既是你的阿姨,也是你的女人,更是你的亲人!

朱奇收好信笺,沉默一阵,然后向还在屋内忙碌的安静说道,“小安,好了没有?你出来一下,我们现在走山上去!”

“好的,你先进来一下,”安静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有点走样,“帮我把这个柜子挪开一点,我要打扫下面,这柜子太沉,我一个挪不动。”

朱奇走进里屋,安静背对着他,她正在勉力的想要将那柜移开一点距离,可能全身正在用劲,身上衣服绷的很紧,勾勒出了她曲线玲珑的身材,朱奇突然觉得有点异样,里屋好像有一种秀珍那熟悉的气味在流动,他忙一步退了出来,用手摩挲一下秀珍写给他的信,然后对里面的安静叫道,“不用了,小安,不用收拾的那么干净,农村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两人来到山脚之下,向上攀登,朱奇向安静说起了当年父亲从这里挑着重担一直上了山顶之事,安静不禁咋舌,“从这里挑到山顶,得需要多好的体力才行呀?”

“光有体力是不够的,”朱奇摇摇头,“那还得要一定的意志才行,”山中虽打通了隧道,修了公路,但山中小径没多大改变,朱奇脚步轻巧,如履平川,走到半山腰上,朱奇拐上了旁边草丛之中,安静略一犹豫,还是跟了过去。

“你不怕这里面有蛇吗?”朱奇回过头来,笑着问她。

“有点怕,”安静不好意思的说,“但是有你,我就不怕了。”

“这里的蛇,差不多全是无毒之蛇,”朱奇说道,“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你也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厉害,你看到了,有好多事我一样的无能为力。”他轻叹一声。

安静知他想起了小茹说过的话,一时不知怎么去劝慰他,两人默默走了一阵,来到了朱奇母亲的坟边,旁边的一座稍小的坟茔,看来就是秀珍的坟墓了,一样的芳草凄凄,随风摇曳,只是秀珍的坟茔前没有墓碑,朱奇从篮筐里拿出刀来,先将母亲坟头上的深草割浅一些,只留寸许,然后又将旁边秀珍的坟头上的草一样修整一遍,他作的很是仔细,安静想要替他,朱奇摇摇头,表示拒绝。

“这就是你那秀珍阿姨的坟墓吧?”安静问道,朱奇不要她帮忙,一时之间她不禁有点无所事事,有点无聊。

“是的,”朱奇简短的说,他割完草,又从篮筐里拿出香蜡纸烛来,在两座坟头上一一摆好,挨着点燃,安静看到有几股蓝色轻烟袅袅上升,空山寂寂,她不禁有几分肃穆起来。朱奇将鞭炮拿了出来,并将它们在母亲坟上面一字排开,安静也拿出另一挂鞭炮,依样在秀珍坟头上一字排开,这次朱奇没有拒绝她的帮忙,鞭炮还未点燃,但安静已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朱奇没有马上点燃鞭炮,他看着安静说道,“你可能听到小茹曾经说过,你和我的这位秀珍阿姨长的很像,现在你又在她的坟前,有什么想要对她说的吗?”

安静低头沉思一下,“我很羡慕她,能得到你对她这样的怀念!”她庄重的说。

“那么你决定留在这里,是因为你觉得这对我是个安慰?”朱奇平静的说,“我还可以每天看到秀珍阿姨的影子,是这样吗?”

“不完全是这样,”安静低声说道,“部队首长是这样给我交待过的,要一直看着你,直到你离开这里,回到部队上去。”

“哦,我明白了,”朱奇说道,“你一个人晚上会害怕吗?比如什么老鼠之类的。”

“我是一个军人,”安静啼笑皆非,“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怎么会怕老鼠?”

“那这样,我就放心了,”朱奇点点头,“那咱们开始点鞭炮了,你点那边秀珍阿姨坟上的吧,我点我妈这坟头上的,你点鞭炮不会害怕吧?”

“不怕,”安静笑着说道,“一个不怕老鼠的人,当然更不会怕点鞭炮了。”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在鹅公山中响起,这声音如此之响,以至回龙河对岸的山那边也传来回响,村里面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响声经久不绝,它好似战场上的枪声,一场持久战的枪声!安静用手捂住了耳朵,她不怕老鼠,但有点忍受不住这连珠炮般的响声,朱奇没有捂耳,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站在他妈妈和秀珍的两座坟之间,眼光在远处的回龙河面上久久巡视,这响声似乎将本已停滞不流的回龙河给震动了起来,河水似乎有了一点动静,朱奇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用手揉揉眼睛,想再看清楚一些,然而,他失望了,河面依然是一团死水,不起半点涟漪!

朱奇又将目光转向鹅公山顶的那个洞口,那个硕大无比的山之眼眸,它黑呼呼的在这山顶上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它每天都看着这鹅公山下一切,朱家村的一切,还有回龙河的一切,它们的生存,它们的死亡,却从不言语,现在朱奇也在看它,两只眼眸遥遥相望,安静看到,朱奇的目光一动,像是有什么事在他心里,他已经作了决定一样,不禁惶惑的看着他。

“现在回去吧,”朱奇轻声的对安静说道,“回家里去,晚上你就住在那里了,你说过的,你不怕老鼠,那我就放心了。”

“你不回去吗?”安静大惊失色,“今晚你就住这里?这荒山野岭的,你怎么住?”

“不是今晚,”朱奇摇摇头,“也不是住在这里,我决定了,从今以后,每天晚上,我就住在那里了,”他用手遥指那个山洞,“山顶洞人!从此那个山洞就是我的家了,我就是那个山顶洞人了!”

安静瞠目结舌,她看着眼前这个须眉皆白的老者,“朱老,你是在开玩笑吧?你住这个山洞?里面一无所有,你怎么生活呢?”

“这是山洞,”朱奇严肃的说,“这也是人类最早的家,最原始的家!我们人类最早的祖先在没有先进科技的情况下都能生存繁衍下来,何况现在!”

“这里山风清凉,”安静着急的说,“你如何能够抵挡?”

“山风纵清凉,岂得奈何我阳纲?”朱奇叹道,“我虽阳纲,岂能奈何这世事无常,奈何不了这世事沧桑,我只能作壁上观望,没错,在山壁上的洞里远远观望,安静,你走吧,这是命令!”他的声音突转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