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剑鸣诸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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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情思蒙雾为谁顾,身世萦烟向哪般1

待得仲云醒来,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天色将暮,余晖斜投在林子中,照得四周安静之极。仲云奋力睁开眼睛,正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他身边,似已沉沉睡着。仲云心中突地一跳,叫道:“霜妹!”木离霜睡得正香,隐隐听到有人唤自己,急忙直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仲云笑道:“大哥哥,你醒啦。”仲云点点头,道:“醒了。”忽然又回想起晕倒之前的情形,不由忐忑不安,问道:“霜妹,你受伤了没有?楚朝雨那老贼没欺负你罢。”木离霜扑哧一笑,伸出手指弹了下仲云的额头道:“文宫主在一旁,他哪里敢欺负我?”

仲云晓得他心性开朗,亦是全然不在意,又问道:“这里怎么只剩下我们二人了,其余人呢?”木离霜道:“他们早走远啦。楚盟主是跟着宫主一起走的。”仲云怔了怔,道:“文宫主没有带你一同去?”木离霜脸上一红,道:“宫主本来是要带我同去的……但我说你身上有伤,又昏迷不醒,恳请留下来照顾你,宫主就答应了。宫主还说,等你伤好以后,我们就快马赶到开封与文渊宫众人会合。”仲云哦了一声,心道:“霜妹待我情深意重,倒不输于在我身旁的任何女子,叫我日后怎生报答?”

仲云正胡思乱想之时,忽听木离霜“啊”的一声,吓了一大跳,忙道:“怎么了?”木离霜莞尔道:“没什么,我瞧你想什么想得那么专注,也不跟我说,我闲着无趣,就只能吓吓你呗。”仲云佯怪道:“这么大了还如此淘气,不安好心。”木离霜脸色倏地一变,眼泪夺眶而出道:“我哪里有不安好心,人家在这里一直陪你,还会不安好心?”仲云见她真的哭出来,愣了愣道:“我……我没这个意思。”木离霜嘻嘻一笑道:“我知道,刚才是骗你呢。”木离霜装的颇像,以仲云察言观色之能,也没瞧出来。仲云道:“好啊,你竟敢骗我。”说着,伸手朝木离霜肩头抓去。

木离霜侧身闪过,刚要说话,忽闻身后有人道:“喂,死鬼,你醒了啊。”二人皆是吃了一惊,仲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手中提着两条野兔,鬓发凌乱,稍显憔悴,正是孙露薇。原来孙露薇跑走后,终究放心不下仲云,躲在一旁偷偷观看,等到仲云受伤晕倒,其余人尽数离开,自己才慢慢走出。同木离霜一齐把仲云拖到一处安静地方,叫木离霜好生照看,而后便自行给大家找吃的去了。

木离霜叫道:“姐姐,你刚离开一会儿,大哥哥就醒啦。”孙露薇没好气的“嗯”了声,甩手将两只半死的野兔掷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树根处,看着仲云道:“你伤势好些了么?”仲云微一提内力,但觉背部一阵剧痛,猛然记起元青云拍自己的那一掌,摇摇头道:“那一掌挨得重,只怕还要有些时间方能好个彻底。”孙露薇哼了一声,道:“没好彻底还动手动脚,不怕伤口迸裂疼死么?”仲云自知孙露薇之意,想是适才她躲在旁边,自己一举一动都教她看个真切,醋意大生,才会如此。

当即话头一转,笑了笑道:“露儿,你跑走之后,我担心的要紧,什么时候回来的?”孙露薇听得此言,暗道:“胡说八道。你都不来追我,谈何担心我?”便道:“我跑走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你现在才来想我,已经晚啦。”说罢,背过身去,须臾不发一言。良久二人都没言语,木离霜见气愤尴尬,眼珠一转,瞅着地上那两条兔子,笑道:“姐姐,这两条兔子都是你捉的么?我去烤来给你们吃。”走上前去,刚刚捡起兔子,倏觉手背一麻,那两只兔子竟被孙露薇劈手夺去。木离霜正自愣神,却听孙露薇道:“我也会烤兔子,不劳妹妹动手。”她本就对木离霜心怀不满,适才看到木离霜与仲云甚为亲昵,一时气愤不过,也忘了仲云说木离霜是他的妹妹。这会儿又见木离霜要烤兔子,自然不能让她下手,于是一把夺了过来,好证明自己也丝毫不逊于木离霜。

仲云瞧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喟叹。木离霜天性不遑,倒也没想什么,蹲在一旁生起篝火。却说孙露薇从小娇生惯养,处处以大小姐的身份自居,哪里做过饭菜?只瞪着眼前两条死了的兔子,心中发愁不已,不知该如何下手剥皮。沉吟一会儿,找来一块碎石,朝那两条死兔子身上猛砸,一边砸一边嘴里小声念叨:“死鬼,死鬼,就你不理我。”

半晌过后,孙露薇费了好大的劲将那两条兔子打理好,寻了根粗木枝,穿在其上,随手扔给仲云。仲云一愣,道:“干什么?”孙露薇道:“我去外面打兔子,累得半死,你却在这里舒服的睡觉,现在醒了,不该活动活动?”仲云摇摇头,笑道:“好好,大小姐,在下立刻就给您做饭。”

三人吃饱喝足,天色已然昏暝黯淡,木离霜打了个哈欠,道:“大哥哥,姐姐,我先去休息了。”用乱枝残叶铺好一处,仰面倒在其上,翻了片刻,就没了动静。孙露薇瞪了仲云一眼道:“你不睡?那我先睡了。”起身就要离去,却被仲云一把拉住。孙露薇挣脱半天,亦是无功,生气道:“你还拦我做什么,想叫我累死么?”仲云叹了声,松开手道:“露儿,离霜只是我的妹妹,你不必这么对她。”孙露薇猛地转过身,眼里含泪道:“我怎么对她了?她是你妹妹,我自也把她当妹妹看待。可是你又怎么对我?自从你见了离霜之后,就对我冷淡之极,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跟庄主一齐走了,嫁给那个元青云,你高兴不高兴?”

仲云心中一凛:“原来竟是这个缘故。我与霜妹许久未见,和她说话是多了些,没想到竟冷淡了露儿。唉,露儿对我亦是一往情深,否则她断然不会发这般脾气。”想到此处,暗生愧疚,道:“我同离霜只是兄妹,这番情意自不能与我和你的情意相比。”孙露薇心中一动,道:“真的?”仲云颔首道:“自是真的,我一直把离霜看成自己的小妹妹,待她也同待亲人一般,而她心性淳朴天真,视我为大哥,也定是别无用心。”孙露薇道:“我且问你,木离霜是你亲生妹妹么?”仲云道:“不是,她救过我一命,自此以后,我就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待了。”

孙露薇长叹一口气,踱了几步道:“我从小就没有亲人,全由庄主将我养大。我现在和庄主闹了脾气,想必她也不会再要我了,如果你不理我……”仲云走上几步,从身后一把揽住孙露薇道:“我怎么会舍得不理你……”孙露薇转身扑到仲云怀里,啜泣道:“云哥哥,我适才说得都是气话,我也不晓得我是怎么了,你不要在意就好,我发誓不会去嫁给那个元青云的。”仲云暗觉好笑,道:“你既然说了方才是气话,又怎么会嫁给那个元青云?再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生气的。”孙露薇扬起头,泪水早已在她眼中停转,二人心有灵犀,仲云头一俯,便吻在一起。

这时,木离霜却在偷拭泪水,衣襟湿了一片。她始终没有睡着,只是躺在那里听着。虽有篝火在近旁,手脚还是冻得麻木,思忖道:“原来大哥哥一直待我如妹妹,我却如何能有非分之想?”当下闭紧双目,浑身颤抖的睡去。

次日一早,三人皆都起身。仲云经过一夜的休息,幸得他内力深厚,伤势略有恢复。木离霜收拾衣物,随口道:“大哥哥,我们要去哪里?”仲云想了想道:“此时离三月中旬为时不远,须得加紧赶到中州,若是误了时候,师父他们就别想见到了。”孙露薇道:“那不去长安了么?”仲云道:“去去无妨,却不能于其中过多逗留。你要是想游玩帝都,倒可以去洛阳转转。”仲云这句话说的不错,自唐建立以后,长安虽为大唐都城,但关中素来缺粮,是以唐代的皇帝都喜欢移驾洛阳,李隆基(即:唐玄宗)尤好如此。何况洛阳作为大唐陪都,又为大运河通过之地,人烟阜盛,商旅如水,比起长安来,确有另一番帝都景象。

三人定下计议,一路向东,披星戴月地朝中州方向赶去。行了半月有余,三人终于赶到洛阳城附近。此时冬雪已化,春日来临,北方朔气消减大半。柳树吐叶,暖风拂面,鸟雀欢鸣,或结成伉俪双宿双飞,令人不禁沉醉其中,倍感舒适异常。

仲云等人并行进了城中,走了没多远,却是各个诧异之极,木离霜道:“大哥哥,久闻洛阳繁华不下长安,甚至连益州、扬州也能比得上,可是这些巷道都残破不堪,行人匆匆忙忙,似是疲于奔命,不知是什么缘故?”孙露薇道:“难不成是西域武林那些人杀过来了么?”仲云应道:“我看不像。其一,西域武林围攻我师父时,已经吃了大亏,人也损伤不少,他们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轻进。其二,这中州素来是中原武林群豪聚集之地,不啻有少林寺又有纵物门于此镇守,蛮子新败,怎么有能力攻入?”孙露薇和木离霜也觉得有理,更是好奇万分,这时候,恰巧有一人匆匆朝他们迎面跑来,那人神色慌张,面目扭曲,好像看到什么恐怖之事。

孙露薇身子一闪,站在道路中,伸手朝那人肩部扣去。那人不会武功,没有半点防备,猛见孙露薇出手,吓得“啊”的叫了声,肩头一痛,已叫孙露薇轻松捉住。那人“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连连,嘴里兀自道:“女侠饶命,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小,还请放了小人,小人如果被拉去充军,他们让谁照顾啊?”此言一毕,三人皆是大吃一惊。仲云环顾四周,见陆续有人从远处逃来,大略数了数,竟有百人之众。孙露薇心下大奇,道:“充军?充什么军?”

那人哆哆嗦嗦道:“您别开小人玩笑了,您若不知充军之事,还擒住小人做什么?”说着,又咚咚磕起头来,直将那土地震得“噗噗”作响,不到片刻功夫,那人已是鲜血满面。孙露薇“哎呀”一声道:“我可没教你去死。”那人大胆的抬起头,一副苦相道:“您擒住我,送去充军,和死又有什么分别?”又道:“我们邻家王二,还没去就教那教头打个半死……求求你了……”仲云越听越气愤,心想:“又是朝廷派兵出去打仗么?刚攻下石堡城还不够又要去攻打谁?竟让这群无辜的百姓受苦,真是可气可叹。”忙将那人扶起,道:“我们是从外境来的,你且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待得查明之后,定会为你们做主。”

木离霜道:“对对,正是此理,大哥哥本事很好的,不怕那些坏人。”孙露薇向她瞥了一眼,眼神中充斥着不快,木离霜晓得孙露薇本就对她存有偏见,幸得她天性未泯,心中不懂妒意,只道是自己多嘴多舌,当即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那人听木离霜这一说,一颗心逐渐放下,哭诉道:“三位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那个被皇上赐名为‘国忠’的混蛋,对南诏用兵,朝廷的人马不够,就跑到这里来拉人了。”仲云眉头一耸,道:“国忠?可是那个杨国忠?”那人点头如捣蒜,低低的道:“对对,正是此人,大家对他都深恶痛绝。”孙露薇道:“听说这个杨国忠没甚本事,倒是会极力讨好人,皆靠她堂妹受宠之由,一步步攀到如此之位。真是一人得道,仙及鸡犬。”仲云脸色沉重,道:“你快走罢,莫要让他们捉住了。”那人如临大赦,千恩万谢了几句,飞也似的去了。

刚将那人放走,忽闻前方一阵叫嚷哭喊声遥遥传来,甚是凄厉。仲云三人相望一眼,疾步赶了过去。仲云内功深厚,眼力极佳,还未到近处,就看到一群官兵手持兵刃,似是在追逐什么人。待得渐渐靠近,这才瞧了个究竟。只见那群官兵将一个男子擒住,立即五花大绑,给那人带上枷锁,拖着向前走。那群官兵身后尚自紧紧随着一位女子,女子怀中抱有一个孩子,带着哭腔,求那群官兵放人。原来这一对夫妇听得官兵要来捉人充军,便连夜启程,打算逃出洛阳。哪料正要出城时,还是被一群巡逻官兵撞个正着。那女子抵死不从,反让官兵一脚踹倒,拉着她丈夫而去。

女子心有不甘,涕泗横流,抱着一个官兵的胳膊硬是不放。那官兵被缠得心烦,转身骂道:“你这娘们作死么?再拉拉扯扯,休怪老子不客气!”那女子哭诉道:“官爷,当家的走了,我们孩子怎么办啊?”那官兵咄了一声,眼睛一瞪道:“此事莫要问我,找杨宰相哭罢,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说着,大手一挥,那女子身材瘦弱,怎能抵受地住?向后趔趄几步,仰面栽倒。她见那群官兵就要离开,立马双肘撑地,向前奋力爬行,一把将一官兵小腿搂住,她怀中的婴儿忽的放声大哭起来。那官兵冷不丁叫人抱住小腿,心中大惊,回头一看还是那女子,不由怒火中烧,喝道:“你这娘们不识好歹,老子已经饶了你,也算宽宏大量,非要逼我动手?”这女子一吵嚷,其他官兵纷纷驻足,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其中有人大声道:“老王,你不会是连这娘们都摆不平罢,要不要兄弟帮忙?”这人一说完,周围官兵都哄然大笑,各个出言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