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完,群豪也都默然,期间夹杂着几许叹息声。周漠听得达克库惨败,心中复杂之极,不知是高兴,还是可惜。温群走出几步,他已被群豪救了回来,强忍伤痛道:“此是天意,他们三人素来情谊深厚,现今也只能望有神人佑护,叫他们二人报仇后可平安回来。”此番虽是大获全胜,众人心中却都不是滋味。
快近天明,群豪一一告辞。偌大的场上,只剩得苏忘机、公输若和周漠三人。周漠一夜未眠,疲惫不堪,骂道:“你们两个要动手就快动手,折磨人算什么本事?”苏忘机与公输若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周漠眼珠一转,指着公输若道:“你……你过来,我有事要给你说。”公输若嗯了声,走上前去,不防周漠忽然跳起,伸手抓向公输若“鸠尾穴。”二人相隔甚近,公输若避之不及,被周漠抓了个正着,顿觉全身酥软,委顿于地。苏忘机大惊,飞身欲救,只惜他受伤之际,功力大减,还没到身前,周漠已抵住公输若脖颈站了起来。
公输若涨得满脸通红,急道:“你……你居然能动了?”周漠道:“哼哼,你封住的穴道我早已冲开了。要不是一直假装被缚,又怎能诱你过来?”苏忘机站前几步,道:“漠儿,快放手!”周漠冷冷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说话间,两指内扣,微微一紧,公输若只感喉头疼痛万分,双目上翻,几乎喘不过气来。苏忘机大急,咳嗽一声,喷出鲜血。周漠生怕勒死公输若,手松了松。公输若急忙道:“苏大哥,你……我没事,漠儿不会伤我的……”周漠哈哈大笑道:“你别乱想了,今日你们二人都一起死罢!”
心念倏地闪过,话头又是一转道:“苏忘机,你想让我放过她也极为容易。”苏忘机眉头一皱,捂着胸口道:“漠儿,你想怎么样?”周漠道:“你自己先封了穴道,我就放了她!”苏忘机道:“好!”伸手就向自己身周大穴点去。公输若大喊一声:“慢!”苏忘机一怔,手渐渐垂下。周漠对公输若恶声道:“你想死么?”手上正要用力,又听公输若叫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他是你父亲!”说毕此话,眼泪已滚滚落下。苏忘机叹了声,一跤坐倒,叹了声道:“若,你还是说出来了!”公输若吸了口气道:“苏大哥,这事情漠儿早晚会知道的,瞒他那么久有甚意思?”
周漠听得此话,脑袋中嗡的一声响,双手颤动,松开公输若道:“不可能的!你们骗我,我父亲是周旷,周旷才是我父亲。”又指着苏忘机道:“而他,是我的仇人,就算死我也不会忘记的。”说罢,顿了顿,倏然间哈哈大笑,面部扭曲成一团,狠狠地看着公输若道:“我明白了,是你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你是想让我放了他,就随便找了个说法来诓我,可惜啊可惜,我没这么容易上当的。苏忘机,纳命来罢!”眼中喷火,直直盯着苏忘机,飞步朝他奔去。刚跨出几步,忽听一声叹息,而后感到肋部一麻,张口却说不出只言片语来。身体随之向后仰去,两眼呆呆望着天空,一头倒在雪地上。世界也转瞬变成了黑色,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多久,周漠徐徐醒转过来,此时天色微微发白,偶尔划过几丝冷风。他睁开双眼,朦朦胧胧之时似乎看到两个人正凝视自己。公输若见周漠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欣喜道:“他醒了,他醒了!我还以为适才出手太重,伤了他……”言语之中,尽是怜爱之意。苏忘机应道:“我就知道漠儿会没事的,这下好了,我们……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了么?”周漠心中疑惑不解:“我现在在哪?他们两个……又是谁?”霎那间心念如电闪过,又记起了之前发生之事,又惊又怒,一跃而起,指着公输若大骂道:“臭婆娘,你乱说些什么,谁是他儿子?”他此时有伤在身,一语毕了随即猛烈的大喘几口气,两眼一花,跌坐在地上。公输若对他的话浑然不闻,关心道:“你……你摔疼了么?”作势就要扶他站起。
周漠手撑在地上连连倒退,口中兀自骂道:“臭婆娘,你敢动我,我就……”他明知再难擒住苏忘机,泛起一股绝望,大声道:“我就撞死,也不受辱!”公输若脸一沉,道:“漠儿,你怎么这般固执?”周漠哼了声道:“苏忘机,你出卖我爹爹,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在还想逼我认你做父亲,化去这段恩怨么?哈哈,怕是没这么简单罢。”苏忘机声音沉重道:“漠儿,此事一言难尽,待我慢慢给你说来。”周漠叫道:“我不听,死贼,你死到临头……”公输若大喝一声:“住口!”
周漠一愣,公输若走近几步,在地上挖了个小坑,内力隔空一吐,积雪化成水纷纷流入坑内。公输若看着周漠道:“手伸出来!”周漠脱口道:“干什么?”公输若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翻掌扣住周漠手腕,取下头上簪子,在周漠指上一划,鲜血流出,飘在那坑中水面之上。周漠还没反应过来,苏忘机也取了一滴血滴了进去。公输若插回簪子,道:“你看好了。”但见那两滴血慢慢朝一处靠近,片时,竟融合一处,再也分不开了。
公输若得意道:“怎么样?相信了罢。”周漠浑身一股寒气涌出,寻思:“苏忘机真是我父亲?那……周旷……他是谁?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但瞧得事实,却又不得不信,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自己一心想要杀的仇人竟突然变成了自己的父亲,教旁人看来,若非亲眼所见,决计不敢相信。
苏忘机与公输若相看一眼,脉脉含情。苏忘机指着公输若道:“漠儿,她……她是你娘亲。”周漠猛然抬头,紧紧盯着公输若,蓦然大笑:“哈哈,不可能的,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他虽这般说,心里也信了七八分,待说到最后一个“你们都在骗我”时,声音已然减弱。公输若毫不理会,叹了声道:“孩子,你也长得这般大了……快来,让娘仔细看看……”说着,一手伸去,露出如雪皓臂,修长的五根指头从周漠脸颊划下,细细抚摸,不放过每一寸角落。周漠怔住,也不拦阻,只痴痴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忘机道:“漠儿,你娘说得对,我现在便全告诉你,到时……到时,你如果还想报仇,就杀了我罢。”周漠喃喃道:“报仇……报仇,我还报什么……”苏忘机心里愧疚之极,徐徐道:“二十年前,我与周旷兄被一人逐到西域,至于这个人是谁,且恕我不能直说。周兄还带着自己的家人,而我却是孤身一个。”又道:“我与周兄情同手足,总是一起讨论武艺,互相拆招比划,直到我遇见个人,后来便铸成大错!”公输若伤心道:“别说了!”苏忘机依旧道:“这人就是你的母亲,公输若!”公输若听得,眼泪止不住的淌下。苏忘机心里揪紧道:“若,你不要伤心,都是我的错。”
公输若摇摇头道:“是我喜欢你的,不关你的事。”苏忘机摇了摇头,接着道:“你母亲原本是周兄的妻子,我们二人也时常见面。但周兄对你母亲并不好,他练武成狂,总想着一天能成为一个受人仰慕的侠客,因此成婚三年来,很少碰过你母亲的身子。而我对你母亲却是一见倾心,自打见面那一刻起,就暗生情愫。”
接着道:“后来,我们二人瞒着周兄,每夜偷偷幽会,周兄也没有发现,就这样,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中,周兄依旧对我格外信任,时常与我切磋武艺,说来真是格外的惭愧。后来,在第二年的夏天,你就出生了。周兄自然是异常的高兴,因为你生在大漠,所以就取名为:周漠。但是,我与你母亲却倍受煎熬,我们料得你是我二人的孩子。一日,趁周兄不在,我偷偷将你抱了出来,用刚才那个方法试了一试,见你果真就是我们的孩子,当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我实在难以忍受日日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抱到怀里,于是想出一条歹毒的计策。”周漠眉头一蹙,道:“什么歹毒计策,娘答应了么?”公输若此时已经泣不成声:“我那时竟也糊涂了,听了那条计策,想也没想,就一口应承下来。”苏忘机脸上抽动一下,道:“我找到以前另一个要好的朋友,叫他带一帮人,将你从周旷那里夺回来,并仔细叮嘱他休要伤人性命,结果他一口便应承下来。而我却与你母亲商议好,等到将你抢到手,我们就远走高飞,离开大漠,隐名埋姓,回到中原好好过日子。”
周漠抬头冷冷道:“之后呢?”苏忘机道:“我那个朋友告诉我们当晚下手,但直到第二日清晨,还没有见到我那个朋友回来。之后我们隐隐觉得此事不妙,便急忙赶了过去,到了周兄住处,让眼前景象惊呆了。只见尸横一地,流血如溪,场面甚是瘮人。周兄家眷全部被杀光,周兄和我们那个孩子,就是你,还有我最信任的那位朋友,都不见了踪影。”
公输若啜泣道:“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苏忘机点点头道:“我心疼那个孩子,更是觉得愧对周兄,你娘伤心之下,决定留在西域,寻你回来,后来你娘在西域创下漠风门一派,并将其发扬光大,最终当上西域武林盟主。而我和你娘商议之后,决定退到中土边陲,暂时分隔两地,以朋友相称。等到找到你时,告知你全部真相,再由你来决定,我们二人是永远的分开,还是重新聚在一起。之后便一直寻找你的下落,可惜音讯全无,直到十四年后,终于在紫芸庄见到了你。”
公输若听得一怔,道:“其实你早就见到漠儿了,是也不是?”苏忘机痛苦的点点头。公输若道:“那你为什么不给我说,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不再喜欢我了,对我淡了?”苏忘机闭上眼睛道:“没有。若,我一直都很爱你。”公输若眼眶噙着眼泪,道:“那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想漠儿很辛苦,等得……也很辛苦。”苏忘机道:“那时,一方面我不敢肯定这个孩子就是漠儿。另一方面,我觉得我太对不起周兄,就算找到了漠儿,也弥补不了什么,不和你相见,不和你相爱,兴许是最好的补偿罢。”说罢,叹了声,又道:“而后我发现自己办不到,对你的思念与日俱增,怎么也忘却不了你,你几年才来中原一次,只要见你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公输若道:“苏大哥,你别这样说了,我又何尝不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漠儿,没想到今日真的找见了,我高兴的紧……”周漠定了定神,打断道:“那你们派过去抢夺我的那个人呢,他现在身在何处?”苏忘机愣了愣道:“我也不知,他当时也突然失踪了。他是我的好友,没想到竟……竟对周兄痛下杀手。那些死尸中没有他,指不定现在尚在人世,若能寻到他,定要问个清楚。”
周漠哼了声,笑道:“你还称他好友么?他背叛了你,不但说出是你教他来的,还杀了那么多人……他若不在人世,你又当如何呢?总之这件事是因你而起,我们家四分五裂也是因为你,苏忘机,你还是逃脱不了干系!”
公输若一把扯住周漠的袖子,嗔怪道:“漠儿,怎能跟爹爹这么说话?”周漠蹲下身,握住公输若双手道:“娘……漠儿见到你也很高兴,我们这就走罢。”公输若道:“好。”又用手指了指苏忘机道:“快去背你爹爹去。”周漠一怔,道:“我才不会背他,我只要和娘走……”苏忘机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若,你带着漠儿走罢。”公输若盘腿坐在地上,道:“你如果不走,我自然不会走的。我们等得那么苦,终于相聚了,又不能在一起。”周漠看了看两人,心里悲凉,道:“娘,你不走么?好,那我自己走,您多保重。倘是有缘,漠儿还会见到您。”
公输若一惊,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周漠笑道:“天下之大,哪里都是我周漠容身之地,告辞了。”说罢,哈哈大笑,转身就朝雪地里走去,笑声凄凉,许久不歇,寒风正冷,吹得苏忘机脸上没有半点血色。